第43章 向生而死,向死而生(1 / 2)

替身不想再玩了 管紅衣 22342 字 8個月前

程陰灼離開以前,率先回到屋內的顧景願還保持著腰杆筆直站立的姿勢。

但待確定對方已經走遠,他渾身卻不受控製地抖動起來。

麵色慘白。

顧景願勉強來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

手有些發抖。

纖長的指節竟握不住茶杯,就那般抖了一陣,才勉強喝上了一口水。

顧景願趴在桌上,將頭埋在自己細瘦的手臂之間,疲憊地閉了閉眼。

但緊接著,他又突然站了起來,直接向屋外走去。

“影八?”他衝外叫道。

可惜並沒有聽見回應。

顧景願有些急了,又喊:“小八!”

他一邊喊著一邊向外走去,其他影衛不明所以,有一人從空中落下:“大人有什麼吩咐?”

“影八呢?他不在這了?”顧景願瞪圓了一雙桃花眼。

那影衛回答說:“方才鎮南王離開,影八跟隨在他身後……一同下了山。”

龍彥昭的影衛中,排名前十的幾乎都是分隊隊長。

是以嚴格來說,影八是今日守在山上這批影衛中的頭領。

頭領自然是來去自如,他要下山誰也攔不住。

顧景願一聽說他下山了,麵色不禁又白上了一分。

他說:“快……快攔住他!”

其他影衛不明所以。

他們在顧大人身邊保護的這些時日一直都有儘力隱藏行蹤。

影衛們從小便被訓練,專注藏匿功夫,而顧大人卻隻是個不會武的文人……

事實上若不是大人今日突然跑出來喚影八,他們根本就沒料到原來大人一直都知曉他們就在附近。

再說先前,大人無論做什麼都親力親為,種田澆菜,打掃院子……

跟了這麼多天了,也沒見大人吩咐過他們什麼。

更沒有表現出一絲需要幫助的意思。

如今卻這般急切……

影衛們麵麵相覷,卻也不敢耽擱。

因為顧景願已經跑去後院牽馬。

他二話不說地便翻上了馬背,打馬便去追。

.

驛站裡,龍彥昭怔愣地聽著影八敘述著一切。

影八是楊晉身邊的舊人。

事實上那次將軍把顧大人救回來的時候,影八就在邊兒上。

那時他正跟影二一起,跟隨將軍去出一個秘密任務。

雖然他沒有一直與他們待到最後,而是因為旁的事情提前回到了京城,但一眾影衛中,影八其實是與顧景願最熟的。

很多事情其他影衛不知道,他卻知道。

甚至影二比他還早了一段時日回京,有些事情他比影二知道的還要多。

也正是如此,正是因為知道顧大人的一切……又親眼見了他這些年受的苦……

所以當看見程陰灼這會兒還去騷擾、去刺激大人的時候,影八爆發了。

他一路跟下山去,倒也沒打算過要將顧大人的事合盤突出。

——大人早在幾年前入京那日便找過他了,請求他不要對旁人透露他所知道的,大人在北部時的任何事。

如今他這般跟著,也隻是想找找機會,看有沒有辦法可以教訓一下這位鎮南王。

影衛們雖然被訓練要絕對服從聖上的指令,不可擅自行動。

但影八卻是天生頑劣難馴的性子。

再說他從小便跟在將軍身邊受訓,雖然排行老八,如今也隻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容易衝動是難免。

更何況,最重要的,他始終都十分心疼五年前那個掙紮求生的少年。

顧大人受的苦,旁人沒見過,也想象不到。

但他都見著了。

所以當他一路追隨北戎鎮南王潛入驛站,聽對方有意引導皇上,意圖再次激發大人與皇上之間矛盾的時候,便再也忍不住了。

——他隻是答應了大人不說以前他在北部的事。

但也沒說,不許告訴陛下這位鎮南王剛剛去找大人時的那一副醜惡嘴臉。

影八將方才的情境都具體描繪了一遍。

活靈活現,惟妙惟肖。

因為太生動了,因為幾乎沒有任何阻礙、一字不落地都表述了出來,因為早在他說程陰灼稱呼顧景願為“二哥”的時候龍彥昭便已經驟然想到了什麼……

所以等影八描述完一切,屋內的皇上陷入了久久地沉默之中。

“當年你為了救他,毀了容、眼睛差點沒瞎掉不說,一條命都差點兒沒了。”

“喝了父皇賜的那碗藥,一身內力武藝化去……”

“你知道父親死的時候說了你什麼嗎?他什麼都沒說……”

龍彥昭一雙血眸,瞬間望向了程陰灼。

他大力地瞪視著程陰灼,就如同正麵對著曾經那個無比愚蠢的自己。

影八的話不斷地在他頭腦中掠過,他一步步向程陰灼的方向逼近。

他氣勢太過駭人,叫程陰灼不得不接連後退,下意識地遠離他。

其實程陰灼也處在極大的震驚和懵然當中。

他並未想到龍彥昭還在顧景願身邊安插了影衛……

……方才他與顧景願單獨談話的時候,這影衛竟然就在周圍!

他萬萬沒有料到竟會如此!

彆說他一點兒都沒察覺,就是剛剛他與程啟說話的時候……他言語上都那般強烈地刺激著程啟了,程啟卻也一直表現得很淡漠,絲毫沒有要叫影衛出手幫忙的意思……

這……

正常人不該是直接叫影衛們將他趕走嗎?

哪怕是自己說要殺了他的時候,程啟竟然也沒提他身邊兒就有影衛護身!

對方如此表現,又讓他怎能想到竟然還有人在偷聽!

程啟……

一邊防範著正逐步向他靠近的龍彥昭,程陰灼一邊恨得直咬牙。

他就知道!程啟一直都極有心機,城府極深!

程啟是故意的!

故意要他說那些話,又故意要龍四的影衛來告訴他!

外表永遠純潔無瑕,其實就是個白蓮花!

程陰灼正在心裡咒罵間,猛地覺得臉上一涼。

——龍彥昭出手如電,不知什麼時候就徒然拉進了他們之間的距離,摸上了他的臉!

程陰灼被嚇到了,貼在牆上,一動不敢動。

龍彥昭的手指,輕輕撫上程陰灼眉骨上的疤痕。

……

一切都靜止了一瞬。

而後九五之尊深深地吸氣,卻隻覺得呼吸凝滯,這口氣怎麼都導不上來了。

……不一樣。

這一道疤看著嚴重。

但太淺。

太淺了!

阿啟當初傷得有多重他是知道的,那道疤……摸起來不可能會這麼淺。

至少……至少有一個人眉上的疤痕,比這一道要深了很多。

很多很多。

……

但那樣才符合。

……

心房劇烈地顫動起來,顧景願眉上的那道疤,他曾經摸過無數次。

兩廂比較起來,到底誰更像當初受傷嚴重的阿啟,已經不言自明。

“你不是阿啟……”繃成一條直線的嘴唇輕啟,龍彥昭喃喃自語。

“你不是,他才是……”

“朕……”呼吸變得困難,龍彥昭要很艱難地,才能發出聲音。

他大口喘著粗氣。

“朕連阿啟都認不出……”

“朕沒有認出阿啟……”

想到了什麼更讓人心痛的事情,龍彥昭呼吸再次凝滯。

他驟然彎下了身體。

手從程陰灼的麵龐上重重滑落改捂住心房,九五之尊再也站不穩。

……昔日阿啟是多熾烈多張揚的一個人啊,紅紅火火小太陽一樣,他就是草原上最明亮的標誌。

可如今……他竟沒有認出他來……

阿啟那般驕傲的人……那般不容人忽略的阿啟……

他竟然沒有認出他來。

甚至這麼多年了,他竟絲毫都沒懷疑顧景願便是阿啟!

那阿啟……他該有多難過啊……

龍彥昭彎腰蜷縮起身體,直接跪在了地上。

旁邊影衛們都驚慌失色要去扶他,可九五之尊隻能那般跪著,根本直不起身來。

他心疼。

他心疼阿啟。

阿啟該多疼啊。

那個驕傲自信到有些自戀的阿啟……竟變得被人認不出。

……

他該有多疼!

“啊啊啊啊啊——!”瑜文帝失控地大叫起來。

他為什麼沒有認出阿啟呢?

因為完全不一樣的身形、完全不一樣的表情?

動作、神態、聲音、脾氣秉性,畫風風骨……甚至是這個人擅長的能力都完全變了一個樣子。

所以並未認出。

所以從來連懷疑都沒懷疑過。

可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的阿啟……他該都經曆了什麼啊!

龍彥昭突然很不想相信這是真的。

他寧願程陰灼就是程啟。

寧願自己是個背信棄義的負心人。

也不要……也不要顧景願承受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心臟鈍痛,痛得九五之尊不得不嚎叫出聲。

……是啊,他本該認出阿啟的。

就算阿啟不一樣了,全變了,他也該認出他的……

但為什麼他就是沒有認出?為什麼……為什麼他就是沒有多想一想,多去了解一些顧景願。

為什麼他就是沒有認出他來!!

他傷了阿願的心。

他不僅沒有安慰到阿願,他還傷了阿願的心!

所以為什麼……為什麼不叫他認出來?!

龍彥昭猛地從地上站起,他再次用極快的速度控製住了程陰灼,這一次,他直接用一隻手掌死死卡住了對方的脖子,將人狠狠釘在牆上。

“你為什麼要冒充阿啟?!!為什麼要讓朕以為阿啟在北戎過得很好!!!”

暴躁和疼痛混合在一起,龍彥昭不管不顧地收緊那隻手:“若不是有你在,朕不會不起疑!若不是知道你在北戎,讓朕誤會了阿啟過得很好……朕一定會懷疑!!程陰灼,你為什麼要學阿願!朕要殺了你,朕現在就殺了你!!!”

程陰灼被他搗在牆上,後腦勺狠狠地撞了一下,懵了。

但銳痛又讓他憤怒,尤其是那句‘為什麼要學阿願’,更是徹底戳中了他的痛腳。

細長的脖頸被人掐住,他也急眼了,不禁說道:“你憑什麼質問我?我在北戎的時候有說我是程啟嗎?是你自己誤會了!你認不出他來,便要來怪我,龍彥昭你他娘真是個爺們兒!”

龍彥昭並不與他分辨,他看著這張與程啟麵容極為相近的麵容,還有對方眉骨上的那道疤,隻想將他的麵皮就這樣撕下來。

而事實上,他也那麼做了。

臉上尖銳的疼痛讓程陰灼慌了,他覺得龍彥昭是要將他麵皮硬生生地撕扯下來。

對方是要毀了他的容貌!

可他容貌從來便是天下第一。

他可是被整個中原地區吹捧的第一美男子,又怎麼可以被毀了容貌?

他這張臉,尋常時都要精心護養,旁人連碰都休想碰得,這人他竟敢……!

程陰灼更加生氣,他一邊掙紮踢打著龍彥昭,一邊叫道:“你又憑什麼怪我冒充他?他被灌化元湯的時候你在哪兒?他被打折腿兒的時候你在哪兒?龍彥昭,你不配!你有什麼資格……”

“什麼化元湯?!”龍彥昭聲音蓋過他的,手上動作倒是停了下來,隻是仍舊死死地按著他的脖子。

“化元湯,沒聽過?一種毒藥啊。”

被按著程陰灼也不介意了,眼見著寧願重新愛上一個程啟也不喜歡自己的龍四這般崩潰,程陰灼露出了歡快的笑容。

他忍不住想要更大力地打擊對方。

“喝了以後一身內力武藝化去,筋消骨溶,肌肉彌散,要足足疼上個七天七夜不說,從此以後也再也練不了武了。”

“唉,你不知道程啟那時候……那個慘叫的聲音啊……”

“阿啟他……”龍彥昭從乍聽時的怔愣改為了猛搖頭,他說:“不,彆說了。”

“你心疼了?”程陰灼大笑:“哈哈哈……還有更慘的呢!程啟是極陰之體,要在陰月陰時被處決,以鮮血祭天才可以消除詛咒,讓我想想,從被鑒出是極陰之體以後他到底被關了多久……哦,也沒多久,一個月而已?”

“不過還是慘呀,陰暗閉塞的房間,後來還變成了個廢人……”

“住口!”龍彥昭爆吼出聲。他已經不敢再聽了。

可程陰灼顯然不想就這樣停下來。

他堅持繼續說道:“第一次出逃,他被灌下了化元湯。後來他第二次出逃,本已經成功了,卻被自己部下出賣,抓回去便被父王下令打折了腿!唉,隻能在地上爬呀!你也知道程啟他以前有多愛乾淨、多驕傲吧?我那個驕傲的哥哥啊……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堅持活下去的……”

程陰灼的聲音裡也混雜著歎息。

雖然他現在主要是想氣龍彥昭,但一回想當時程啟所處的那個環境……他還是會覺得毛骨悚然。

也是有了程啟的前車之鑒,他後來才那麼怕被父王知道自己也是極陰之體。

在此之前他都沒想到父親會那般狠心……

那時候就連他都覺得,不如就直接讓程啟死了更好。

說到這一點,程陰灼都不免覺得自己哥哥的確是可憐。

但他這種可憐並不是真的同情他,更多的則是出於一種後怕。

不過誰讓程啟那麼傻呢……

他不是骨頭硬嘛,他不是寧折不彎嘛。

這都是他自己選的。

程陰灼說:“說來也奇怪,我都不知道他都那樣了,最後是怎麼拖著一條殘腿成功逃跑的……”

“住口!住口!朕叫你閉嘴!”龍彥昭試圖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巴。

程陰灼卻換回了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微微嘟起嘴巴,瞪起圓圓的眼睛,在嘴巴被捂住之前說:“唉,不過你也不用太心疼他,不是還有你們大宜朝的楊將軍心疼他麼。程啟就算再苦後來也好了呀,他找到了粗大腿,跟楊晉在一起,如膠似漆……”

龍彥昭早已心如刀割,更遑論還要再聽一遍顧景願過去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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