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願房間裡,榮清一邊給龍彥昭把脈,一邊罵罵咧咧。
他給人看病是極有原則,看不順眼也會醫,可也彆指望榮神醫能有個好態度。
……一般都是病最後能醫好。
但過程指定不美好。
榮清並不認識龍彥昭,卻也能從一些口口相傳、關於瑜文帝描述中猜出他身份。
關鍵是這人打他進屋時起,一雙招子就一直落在曜陽身上,還帶著傻笑……這樣身形容貌配上這樣表情,猜也會猜到是那位。
就算猜錯了,單看他望著曜陽眼神,不是什麼荒.淫紈絝就是不知哪裡來狂蜂浪蝶,這總歸也不會是什麼正經人,也不冤枉他。
是以榮清一直沒有個好臉色。
龍彥昭也無所謂。
他就坐在那裡任神醫擺弄,對方怎麼說、要他怎麼做都行。
單單隻因為這是顧景願安排。
也確,他目光從始至終都落在顧景願身上,都未離開過。
而唇角邊勾起笑容更甚,恨不得直接咧到耳根。
顧景願就坐在一邊,靜默地等著榮清把脈結果,縱然置身在龍彥昭火熱視線下也全當未有察覺。
倒是榮清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問:“這莫不會是變成了傻子吧?”
“榮兄……”顧景願開口,“怎麼樣?”
榮清已經把完了脈。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能把自己氣吐血人。”榮清看著龍彥昭,“而且你這不是第一次了吧?”
龍彥昭:“……”
回神望向榮神醫,皇上下意識地給對方遞了個眼神,並不希望這般丟臉事被拿到阿願麵前提起。
更何況他自己什麼毛病自己知道,宮裡那麼多禦醫呢,也不是沒瞧過。
若不是顧景願說一定要讓神醫給瞧瞧,他才不要看。
但奈何榮神醫並不是宮裡那些一心為主子效力禦醫。
榮清根本不給他麵子。
他全當不知這位身份,隻是實話實說:“這位公子氣性很大啊。氣大傷身,五臟六腑都會受到影響,運功時經脈也會受損,極易走火入魔。更何況你這已是長期氣血鬱結,若再不疏通調節,下一次很可能就沒這麼好運氣了。”
“那榮兄,如今當如何才好?”顧景願在一旁問。
“這病我能醫,等會兒我開個方子,你先命人將藥抓來煎好。不過最重要是他把自己心情調節好,不要動怒。”
顧景願點頭說:“好。”
說著便取出筆墨紙硯拿給榮清,請榮神醫寫方子。
他一起身,玄黑色衣衫包裹清瘦腰身顯露無疑,衣擺下麵繡著荷花暗紋圖案清晰可見。
榮清看了看顧景願,又看了看對麵龍彥昭,隻覺得噎了一下。
他倒不信顧曜陽會主動跟人穿同款衣裳。
那便是這大個子……
顧景願轉身將筆墨紙硯遞給榮清,榮清執筆想了想,便開始奮筆疾書。
嗯,多加幾錢黃連吧,那東西清熱解毒,瀉火,最適合心煩不寐、目赤燥熱者。
開完方子後,顧景願拿著藥方請護衛去藥房抓藥。
龍彥昭卻被榮神醫扣留在屋內。像他這種症結嚴重,已經不是單純喝藥便能好,還得針灸過穴,以外力疏通鬱結氣血才行。
皇上本想表示自己無事,這都已經是老毛病了,他身體撐得住。
奈何顧景願臨出門前還看了他一眼,眼中意思不言自明……
儘管還有很多事情要問顧景願,但龍彥昭也再不敢說個“不”字。隻是依言躺下,等著神醫給他治病。
治病過程自然很不愉快,顧景願亦是過了好久才回來。
回來以後手上還端著一碗藥。
“喝了。”顧景願說。
“哦。”剛剛被施完針龍彥昭接過那藥,也不管燙不燙,直接仰脖兒將那藥喝下,直至一滴不落,連碗底殘渣也沒落下。
“……”旁邊榮清問他:“不苦嗎?”
皇上砸吧砸吧嘴,“還行。”
阿願親自給他端藥喝,哪裡會覺得苦。
甜都來不及。
龍彥昭一臉憋足地望著顧景願。
榮清:“……”
榮清收拾東西離開,一刻都不想與他多待。
顧景願出門相送,方才龍彥昭已經深深感覺到自己不受待見事實了,擔心阿願這位好朋友會在阿願耳邊吹什麼風,便也跟著起身相送。
這樣折騰一通,天徹底黑了。
入了夜,秦淮河兩岸燈火通明,連帶著梅掌櫃小院子裡都多了幾分溫情。
“阿……阿願。”隻剩他們兩個人,龍彥昭反倒有些緊張。
方才在林中,顧景願說完那番話以後,見他已經回神,便無論如何都不肯再說。
隻是要自己跟著他回府看病。
龍彥昭感念這是阿願在關心他,也不拒絕。
隻是如今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一把捉住顧景願過於細瘦手腕,迫不及待地問他:“……你說晟兒並不是你生,那、那你緣何要騙朕?”
顧景願小院中,四個角以及四麵牆上都掛滿了燈籠。
在明亮燭火光芒下,顧景願神色極為淡漠。
他還沒有開口,龍彥昭又說:“不,這不重要……阿願,朕是想說……朕想知道那你……你對晟兒父親……你……不會是喜歡他吧?”
吞吞吐吐了半天,龍彥昭好不容易才問出這句話。
近來每日心情都起起伏伏,即便是皇上也不敢過於樂觀或憂愁。
太樂觀了會失望。
太憂愁……就會像剛剛在林中那樣。
顧景願說:“晟兒確與我沒有任何血親關係,我與鬆莊主也並非你所想那樣。”
他說很直白直接。
原本以為用晟兒做擋箭牌龍彥昭便會死心離開,但結果卻非他所願。
既然如此,再扯謊便沒有任何意義。
顧景願扭了扭自己手腕,從龍彥昭掌心中將自己手收回,又直接從懷中掏出那枚玉佩:“這玉佩你收回去。晟兒隻是因聽鬆山莊遭遇浩劫,暫時被我收養在這裡。陛下這玉佩貴重……”
“既然是這樣,那這玉佩阿願更該替晟兒收著。”龍彥昭說著。
堅決不將東西收回。
——以前以為晟兒是阿願所出之時他尚且能愛屋及烏,將最好東西送出去。如今雖得知晟兒與阿願並無關係,但龍彥昭也絕非是小氣之人。
況且他能看出雖然並無關係,但阿願是真心待晟兒好。
這種時候若還不溜須拍馬,那他龍彥昭豈不是太傻?
龍彥昭不僅不收那玉佩,還主動詢問:“所以阿願說那聽鬆山莊發生了什麼事?有什麼是朕能做嗎?”
“……”
“皇上。”顧景願緊緊抿住唇角,皺眉深思。
任他平日博覽群書才識過人,也完全不知該如何拒絕皇上了。
說難聽話不行,龍彥昭這會兒受不了氣。
不說也不行。
不說,對方便不會離開這裡。
顧景願乾脆說:“皇上要如何才能離開這裡?”
他問話這般直白了當,龍彥昭以前或許還會覺得傷心。
但如今瑜文帝卻像是習慣了一般,不僅絲毫不因為被顧景願推開而感到難過,甚至還有種極近變態沾沾自喜——
至少,阿願今日也沒能成功甩開他。
龍彥昭說:“除非你跟朕走。”
顧景願目光直勾勾落在他身上,叫:“皇上。”
“顧景願,朕十一歲時就認識你了。”皇上說:“算起來,你已在朕生命裡出現了十年。”
龍彥昭黑漆漆眼睛直盯著他:“十年啊,顧景願。”
“朕以前喜歡是阿啟,如今喜歡是阿願。朕也不管你是阿啟還是阿願……你不明白嗎?”
低沉暗啞聲音稍頓,龍彥昭抬手,狠狠按壓住自己猛烈跳動著心房:“朕喜歡人從始至終都是你。以前沒有變,現在沒有變,以後也不會變。”
“所以顧景願,你想讓朕去哪兒呢?”龍彥昭輕笑,“朕根本想象不出沒有你日子……”
“皇上。”
顧景願目光驟然移開,尚未聽完這席話之前便已經垂下了眼瞼。
纖長睫毛劇烈顫抖著。
顧景願麵上血色漸退,他說:“我……可我從沒喜歡過你。”
“你不喜歡朕也不要緊。”與從前根本無法接受顧景願不愛他相比,此時皇上已經豁達了許多。
他驟然接近他,在垂眸之人頭上製造了一小片陰影。
“阿願不是也沒喜歡上彆人?”在向陽侯耳邊落下了一聲輕笑,一想到晟兒並非阿願所出、顧景願又親口承認並不喜歡那個什麼山莊莊主……
變相推理,甚至都可以認為阿願這一年半以來根本就還是一個人……
年輕天子便在心中樂開了花。
不是幸災樂禍,也不是有多希望阿願始終都是一個人。
隻是隻是……
龍彥昭頗為不正經地道:“朕給過你機會,是阿願自己沒有看上彆人。”
溫柔低啞聲音驟然在耳邊炸響,伴隨著濕潤潮氣噴灑在耳廓上,叫顧景願身體不受控製地抖動了一下。
他猛地向後退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