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西暮,煙雨未醒。
薑淮皇帝悠悠睜開眼,入眼便是頭頂的紗幔,以及周圍密密麻麻跪著低頭的眾人。
喉嚨冒上些癢意,他下意識的咳了幾聲,恍惚中才憶起身在何處。
他沒先問怎麼一下子這麼多人圍在床頭,反而偏過頭低聲問道:“幾時了?”
“秉聖上,已至酉時。”
“這麼晚了啊……”猶如一個遲暮的老人般,他緩慢的挪直了身子,斂起眼皮,道:“都起來罷,跪著做什麼。”
允禧連忙上前去扶他,薑淮皇帝卻擺了擺手,示意不用。
“喏。”
大臣們揉揉跪麻了的膝蓋,顫顫巍巍的站好。
許久,站在最前邊的於丞相拱了拱手斟酌開嗓:“聖上可有意欲立哪位皇子為儲君……?”媽呀好怕怕。
薑淮皇帝聞言眸子裡染上了些溫怒,“怎麼,我還沒死呢,你們就開始著急了?”
於丞相:“……???”這不是快了嗎。
雖是這麼想,麵上於丞相還是十分驚恐的跪了下來,直呼不敢不敢。
其他人立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罷了,允禧,你去拿聖旨,聽吾旨意擬旨。”
允禧大太監了然的點頭,轉身去了禦書房,回來時還帶了一個人。
聖旨兩邊卷著玉軸,乃是用上好的蠶絲和淩錦製成,負責擬旨的言官在一群老臣中鶴立雞群。
言官名喚周厚,才剛上任不久,瞧著十分年輕,穿著一身朝服墨袍還有些稚嫩,麵容白皙五官雋秀,身姿挺拔修長,可謂是一表人才。
宮人們搬來了紅木雕漆的桌子,他才緩緩把聖旨放上去鋪開,拿起墨碇在硯台裡細細研磨,然後左手撩起長袖,右手握了狼毫,抬頭看向薑淮皇帝,聆聽旨意。
薑淮皇帝平靜了下心情,開口道:“為薑國江山之永固,祈天地福佑,今吾欲立……”
“報——!大事不好了!”
老皇帝還未說出他心目中的名字,便被外麵衝進來的宮人聲音打斷。
眾人這一口氣吊著下不來,關鍵時刻怎麼就斷了啊啊啊。
那宮人不顧形象和大臣們怒瞪過來的眼光,抖著身子跪在地上,似是快要哭出來一般。
祁皇後皺了皺眉:“怎可如此無禮!負責通報的人呢?什麼大事不好了?”
宮人抬眸望了望,又伏回地上,顫著聲線道:“三……三位皇子……”
“在牢房大打出手,不幸傷到各自要害——發現時已流血過多,去了……”
什麼?!
——我們莫不是聽錯了。
眾人震驚之餘下意識的看向龍床。
龍床上的人影麵無表情盯著伏在地上的宮人,“都沒了?”
“是……”
“噗——!”薑淮皇帝再也穩不住,一口老血呈拋物線的弧度噴了出去,兩眼直翻哐當一聲往後倒去。
那三個孽子再不孝,也是他的骨肉啊!
“聖上?聖上!禦醫,快傳禦醫!”
一瞬間房內人仰馬亂,可憐我們的禦醫院院判大人剛走沒多久又被傳了回來。
還未把脈,老院判看到薑淮皇帝青白的麵容突變了臉色,急忙上前二指並攏測向頸間。
他悲痛的道:“聖上……駕崩了。”
哀嚎聲接連響起,沒有哭意的大臣也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硬是擠出幾滴眼淚來。
皇宮高塔上的喪鐘,時隔多年又再次敲響,驚醒了無數都城裡的夢中人。
……
事情來的太突然,喪儀什麼的根本沒時間提前準備好,國喪並非小事,不可輕易糊弄。
好在皇陵早些年便動土開建了,現在倒也能湊合著用。
國君駕崩,剩餘三位有望為儲君的皇子也去了,薑國朝廷一下子陷入了混亂。
宮裡所有帶紅的東西都給撤了下去,紛紛換上素白,太後得知這件事,差點沒緩過來,隻能用參片在那吊著一口氣,一切的事務都壓在了祁皇後的身上。
她安排好喪儀,還得安置好進宮來上香的命婦們,這個哭喪要跪的時間很長,有了身孕和年老的命婦肯定得特殊安置一點。
那一夜謹國公侯府裡不知摔碎了多少茶盞。
“糊塗,糊塗啊!這下可好,連人都賠進去了!”
宮裡傳出了陣陣哀啼聲,前朝的大臣們則在為了儲君的問題不斷爭吵。
於丞相說:“三位皇子皆隨聖上去了,現在可怎麼是好,國不可一日無君,群不可一日無首,實在不行……隻能從宗室子弟裡選出一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