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妧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傻話,她卻覺得自己說的話,仿佛真的可以被阮姨娘聽見一樣。她把自己的小身子拱進霍寧香的懷裡去,拿小爪子順著他的心口小聲兒說道,“伯伯,你彆傷心,往後我和姐姐陪著你。”
她小小的怯怯的,霍寧香垂頭,隻覺得時光流轉,看到的是當年的那個膽小又羞澀,卻會抓著自己的衣擺搖搖擺擺走路的小表妹。
“好。”他修長的手就壓在阿妧的手臂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林三老爺在一旁安靜地看著,許久,他的臉上露出幾分說不出的愧疚。
哪怕霍寧香這做表哥的看起來對阮姨娘另眼相看,他也知道霍寧香為什麼會對阮姨娘這樣好,可是到最後還是沒有忍心對阮姨娘墓碑前的這兩個人阻攔什麼。
許久,就看見霍寧香將籃子裡的一小瓶桃花酒給倒在墳前,林三老爺才輕聲說道,“其實你並無需如此。亂世之中女子的命運不由自主。若她沒有遇見我二哥,或許生活得更加艱難也說不定。”他慢慢地走到那墓碑前,俯瞰阮姨娘的墓碑,許久,淡淡地說道,“二哥……對她很好。”
“才沒有。”阿妧就小小聲兒地反駁。
若當真南陽侯待阮姨娘很好,阮姨娘怎麼會那麼早就亡故,若他真的對阮姨娘好,又怎麼會對她們姐妹不聞不問?
甚至當年阿妧重病,還是南陽侯夫人叫人請來的太醫。
阿蘿更還要在阿妤的麵前卑躬屈膝,謹小慎微地活著。
“樂陽有的,她也有,難道還不夠?”林三老爺就問道。
“錦衣玉食,就是善待麼?”阿妧就縮在霍寧香的懷裡不敢看她三叔的表情,小小聲兒地說道,“三叔……並不是這樣的。若一個男子真的對一個女子很好,他又怎麼會將她置於一個不堪的地步,叫她的孩子們都永遠低人一等?”
少說什麼南陽侯會喜歡阮姨娘了,莫非南陽侯府裡的南朝女子還少了不成?叫阿妧說,不過是南陽侯覺得阮姨娘生得不錯,一時新鮮就納進門,哪裡又理會了阮姨娘的心意?若軟姨娘當真隻貪圖安逸享樂,又怎麼會死的那麼早?
出身官門,與霍寧香青梅竹馬長大的女子,怎麼會輕賤到願意去給人做妾?
做妾不如人,妾生的庶出的孩子們也永遠比不上嫡出。
就這樣,林三老爺還要扯什麼南陽侯對阮姨娘不錯?
他將這個女子身上能踐踏的尊嚴,統統都踩在了腳底下,打碎了她最後的堅持與驕傲。
阿妧的臉上就露出幾分哀色。
林三老爺啞口無言,許久,看著傷心的小姑娘,動了動嘴角勉強地說道,“如今你也已經是國公府嫡女。”
“那是不一樣的。”若可以,阿妧寧願阮姨娘去嫁給一個會真正愛惜她的平凡的男子,然後再生下阿妧。
哪怕她不再是豪門貴女,不再有如今這些許許多多的榮光加身,哪怕也要為柴米油鹽醬醋茶煩惱,家長裡短,或許會叫自己變得沒有如今這樣可愛,可是她就想,或許阮姨娘會更幸福一些也說不定。她吸了吸鼻子,眼睛紅彤彤的跟小兔子似的,低聲說道,“三叔,那是不一樣的。我以為你都明白。”
她三叔其實是最聰明的人,怎麼會不明白她的心意?
隻不過林三老爺更親近南陽侯這個兄長,更要為南陽侯考慮罷了。
她的眼眶紅了,林三老爺見她難過,就舍不得再與她說這些事,歎了一口氣,垂頭拿帕子給阿妧擦眼睛。
“三叔,我沒哭。”
“閉嘴!”林三老爺就瞪了阿妧一眼。
霍寧香就靜靜地抱著阿妧的小身子,安靜地看著她。
“真是……”真是很像她的母親。
隻是霍寧香卻並不想說這個了,他看著阿妧默默地傷心了一回,蒼白的臉上就露出幾分溫柔,摸了摸阿妧的小腦袋說道,“你說的對。你母親,想必也不會喜歡南陽侯府。”
“閉嘴。”林三老爺覺得這倆都很坑。
隻是看著謙侯抬頭對自己露出了一個繾綣的笑意,林三老爺不知怎麼心中一凜,卻不知這一股子寒意到底來自哪裡。然而他心中已然生出幾分警惕,就對阿妧與霍寧香說道,“時候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
林家的祖墳離京中還有一段距離,一路顛簸,路程也遠,因此林三老爺就開始催促。他才要把哼哼了兩聲在霍寧香懷裡不肯出來的阿妧給提起來,就見遠遠的山林間,一道高大有力的身影由遠及近。
“殿下!”這回不必林三老爺抓了,阿妧頓時跳起來就往遠處撲去。
靖王遠遠地張開手,接住了撲進他懷裡的小姑娘。
高大英俊的青年,嬌滴滴甜美可愛的小姑娘,霍寧香的目光流轉,隻覺得這一幕那麼熟悉。
那小姑娘如同記憶裡的一般,蹭了蹭心上人的臉,眼睛都歡喜得眯了起來。
“靖王……”他的喉嚨仿佛哽住了,看著遠處正手牽手,其實是阿妧握著靖王的大手,整個人都趴在青年的手臂上叫他扶著過來,就輕聲問道,“對這裡真是熟悉。”
“每年阿妧來燒紙探望阮氏,靖王也必定會跟來。”林三老爺就平直地說道,“這是今年太子處有事,你又來得急。不然,靖王必定是會來的。”
見霍寧香看著靖王微笑起來,他就緩緩地說道,“阿妧這門婚事,很不錯。靖王是個能善待她的,你不必擔心。”他猶豫了一下,方才對側目看來的霍寧香說道,“阿蘿如今在長公主麾下得力,正是前程似錦。謙侯,無論當年舊事如何,可是這份平靜與幸福……”
“你早就對我說過。不然,你以為我會這樣安穩?”霍寧香見林三老爺無言,就笑了笑,輕聲說道,“你二哥,不論他用什麼話來粉飾太平,可是你看,他連阿妧這麼個孩子都騙不過。”見林三老爺臉上微微變色,他就垂目說道,“所謂的喜歡,不過是想占了這個女人。他有沒有顧忌到她和她的孩子?亂世之中女子生活艱難,不過是他一個借口罷了。”他就笑了笑。
“二哥總是對你有……”
“恩怨糾纏,誰能說得清呢?你說得對,如今,也很好。”霍寧香就看著阿妧眉開眼笑地走過來,看靖王一雙眼都落在小姑娘的身上,輕聲說道,“妧妧和阿蘿幸福就好。”
他的笑容蒼白,目光卻慢慢地掃過了身後的墓碑。
之後,他垂了垂眼睛。
他把阿蘿和阿妧留在了林家,可是想必,他的表妹,死了也絕不會願意和南陽侯再埋在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