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聞言換了個姿勢,一手隨意搭在椅背上,稍稍歪一點頭,自矜地揚起下巴,眼神從上往下走:“這樣呢?”
張儷一拍手:“完美!”
顧盼從化妝間出來,所有人都有點兒發愣。
其實要論長相,就是偌大的娛樂圈裡美女如雲,也很少能挑出能與她相提並論的。但這麼多天,很少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她的美貌上。一方麵是因為顧盼有意淡化這方麵的影響,而另一方麵……就算剛見到她的時候會感覺無比驚豔,但很快就會因著各種各樣的原因把這一點下意識的忽略掉,尤其是被她拿著喇叭狂罵的時候。
顧盼不樂意隨便展示自己的美貌,主要是怕麻煩。小美女在日常生活工作中或許會受到一些優待,但到了她這個程度,更容易招惹來的是數不儘的狂蜂浪蝶和各種匪夷所思的非議。她倒是不怕這個,可也不願意被這些糾纏。沒有人會喜歡到處都是蒼蠅蚊子嗡嗡嗡的環境。
當然,這並不是她之前不願意自己出演一個角色的原因。她主要還是考慮自己精力有限,編劇、導演就足夠占據大部分時間,當演員就沒什麼必要了。要不是出了這麼個岔子,她真是懶得親身上陣。
一切準備就緒,場記打板:“第十一場,第三鏡,第一條,a!”
這是沈棠的第一次出場:她剛主持完一場殘酷的刑訊,從地下室儘頭陰森血腥的刑訊室裡出來,經過陰暗的幽長的走廊,路過兩旁排列的囚牢,走向地麵。
這場戲沒有台詞,也沒有什麼激烈的內心戲,卻要將沈棠的形象性格特點充分展現出來,牢牢地刻進觀眾的心裡,難度不言而喻。
表演開始。
刑訊室,鏽跡斑駁的鐵門被推開,門軸不堪重負,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被氣流帶起來的微小的灰塵紛紛揚揚,在昏黃的燈光下清晰可見。隨即,一隻手出現在鏡頭前。手型纖長完美,戴著漂白發亮不帶一絲汙穢的白手套。
等微塵落下,手的主人才一步踏出。小腿又細又長,包裹在軍褲,緊緊的收在高筒軍靴中。軍靴同樣一塵不染,可以反光。
然後,是整個人出現在鏡頭前。
“沈棠”一身簇新的軍裝,腰帶緊束,越發顯得身材高挑勻稱,腰細腿長。她的後背習慣性地挺得筆直,就連後腦勺都透著一股旁人比不上的精氣神。麵鏡頭裡,她麵色冷淡,唇角緊繃,自矜地揚著下巴,微微垂眸,撲麵而來的就是傲慢與自驕。
她單手隨意地叉腰,另一隻手自然下垂,一步步走過來。她走路的方式比較特彆:走得極慢,腳尖稍稍有點兒外八字,腿抬得很低以至於鞋底和地麵發出非常明顯的摩擦聲,透著一股漫不經心的意味,與尋常的女子完全不同。
經過囚牢的時候,有時會往兩側瞟上幾眼,依舊是冷淡而漫不經心的神情,那眼神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祇在俯瞰微不足道的螻蟻一般。
……
從那隻手一露出來,不管是攝像機、監視器前的攝影師、副導演,還是一旁圍觀的演員和工作人員,都不由地精神一振。色彩上的強烈反差,引起了觀看者強烈的好奇,將他們的目光完全引導了還未完全出場的神秘人身上。
徐景州本能地屏氣凝神,目不轉睛地繼續往下看。
“沈棠”巡視一般地走過了整條走廊,一步步登上台階,拉開門。門外,明媚的陽光撲頭蓋臉地灑了下來。她停了下來,身後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半步之遙是無儘的溫暖與光明。
這時,她輕輕眯起眼睛,微微仰頭,臉上露出了這場戲中唯一的一個表情:一個極其清淺的微笑,那麼歡喜,那麼享受。
“好厲害!”徐景州喃喃感歎著。他自問,是遠遠做不到如此簡練而精準細膩的表演的。尤其是她停駐下來的那個位置,剛剛好是光影的分割線,隱晦地昭示了沈棠的真實身份與最終命運,可謂是妙到了極點。
然而顧盼的表演還沒有結束:她的笑容一閃即逝,很快恢複到原來的模樣,讓人幾乎以為是產生了錯覺。收斂了表情,她回頭往黑暗中望了一眼,回過頭來,眼波中帶著些許悲憫,但轉瞬就淡漠起來。
國家話劇院的一位老演員站在副導演的身後,從監視器裡看到這一幕,不由輕聲讚歎:“好會說話的一雙眼睛!”
楊俊峰沒有聽見這話。不是因為聲音太小,而是因為他還不由自主沉浸在顧盼營造的氛圍之中,甚至沒有注意到,表演到這裡已經完成了。也不止是他,在場的大部分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顧盼等了十幾秒,竟還等不見動靜,有點兒無奈。她眨眨眼睛,自己開口喊了一聲:“哢!”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攝影師關了攝像機,場中瞬間響起了激烈的掌聲。
薑曦冉從頭到尾呆呆地看著顧盼挪不開眼,最後一絲理智讓她雙手捂緊了嘴巴,生怕自己發出激動的聲音影響拍攝效果。直到這時,她才發出夢囈一樣的聲音:“顧導好a啊!”
顧盼對於眾人的讚賞表現地很謙虛。她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問楊俊峰和攝影師:“這條能過嗎?”
那兩人異口同聲:“沒問題。”
“那好,準備拍下一場。”
……
晚上吃完飯休息的時候,楊俊峰專門去找顧盼:“最開始知道你要投資拍劇,我以為你隻是個錢多燒手像學著人家追星捧人的傻白甜白富美;後來知道你竟然還想自己當導演,我又認為你是個自命不凡愛玩兒新鮮的紈絝;等聽趙總說這劇本是你寫的,我就覺得你不但是個紈絝,品質還不太好,拿著不知道誰的作品給自己炫耀。”
顧盼一直笑眯眯地聽他說,聽到這兒的時候忍不住了,一手直直地指向門外:“你現在滾蛋我還能儘量理解你的偏見,彆等我跟你動手。”
“我不滾蛋。你要動手,得等我把話說完。”楊俊峰一臉誠懇,“現在,我必須承認,我剛才說的那一堆,確確實實都是偏見!顧盼,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但你是一個好編劇,也是一個好演員。至於是不是一個好導演,我暫時保留意見,拍完再說。”
“合著我好不容易從你嘴裡聽到一句像樣的好話,還帶著個‘待定’的尾巴?”顧盼又氣又笑,“楊俊峰副導演,我等著你給我的最終評價!”
拍攝過程中,除了因為陸彤的事情有些波折,其他時候大體是順利的。就算有不順,也在顧盼的暴躁聲中很快得以解決。
時間一天天過去,剩餘的戲份一天天地漸少。一轉眼進了六月,拍攝工作也進行到了尾聲。午後的陽光正好,劇組人員來到最後一個拍攝地點。拍完這場戲,整部劇就殺青了。
這場戲正是陸彤在試鏡的時候抽到的那個題目。
顧盼正給兩個主演說戲,主要是薑曦冉:“徐景州我就不多說了,這場戲對你沒什麼難度,你自己正常發揮就行。薑曦冉呢,這都最後一場戲了,你其實也不用我嘮叨太多吧?隻要把握住方靜秋的性格特點,注意情緒上的分寸就沒問題。”
囑咐完兩個演員,她拍拍手把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咱們最後一場戲了,各部門注意,爭取一條過,早點兒回去咱們吃大餐!”
“好。”眾人齊齊笑應。
“攝影組就緒!”
“燈光就緒!”
……
每個部門的聲音都充斥著激動,就連場記的聲音也格外飽滿:“第一百九十四場,第三鏡,第一條,a!”
公園裡彎彎折折幽靜延伸著的小路,兩旁是高大的樹木。茂密的枝葉遮擋了大部分陽光,隻有少許從縫隙中漏了下來,地麵上就有了閃閃爍爍斑斑駁駁的光亮。
方靜秋與簡明輝已經交換過信息,正要離開。兩人並肩緩行,方靜秋微微皺眉,時不時地瞟上簡明輝一眼,幾番猶豫,終於還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對了,還有一件事。”
簡明輝也停了下來,問道:“什麼?”
“你最近,”方靜秋停頓了一下,臉上露出抱歉的表情,“和七十六號的沈棠走得很近?”
簡明輝明顯地愣怔了一下,臉色慢慢地冷肅起來,聲音倒還算平靜:“方小姐的消息很靈通嘛。有話請直說。”
“我聽說,你與沈棠是舊相識。”她臉上依舊帶著歉意,但目光卻不躲不閃,直直地與簡明輝對視。
簡明輝的表情越發難看:“工作所需而已”
頓了頓,他又語氣不善地補了一句:“有勞方小姐費心,我自有分寸。”
方靜秋明顯地感覺到,簡明輝渾身上下都豎起了刺。這樣,她反而更加擔憂了。她長長地歎息一聲:“如果我的話讓你感到冒犯,這不是我的本意。隻是……沈棠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