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百姓跟朝臣不能隻活在繁榮的表象裡,而要居安思危常備不懈,否則遲早被周邊國家覬覦甚至吞並。
吳大人覺得周大人是危言聳聽,甚至有動搖國心的嫌疑。周大人內涵吳大人是圈內蠢豬井底之蛙,眼界格局就芝麻綠豆那麼點。
雙方因此爭辯起來,若不是還要點文人臉麵,說不定都能動手打起來。
六人從下午爭到晚上,誰都不讓著誰,最後決定出兩套題。
今晚她們幾人會回去收拾換洗衣物跟行李,往後一段時間,直到秋闈結束,她們都會住在宮裡某處由重兵看守,輕易不得離開,以免泄題。
周大人出宮的時候還在說吳大人,“好歹也是三元及第的人,這些年當了協辦大學士,光長肥肉不長腦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其餘兩位大人歎息,輕聲道:“難說,吳大人並非蠢貨,隻是她有時候沒有彆的選擇,隻能自欺欺人悶頭往前走,這樣還能好受一些。”
三人想到吳思圓的身份,以及她宮裡的弟弟吳貴君,頓時不說話了。
“難。”周大人搖頭咋舌,雙手甩袖背在身後,覺得肩上膽子沉重,壓得她腳步跟著發沉。
不能說對錯,隻能說立場不同。
“先以國為重,其次方能是家,最後才是個人。”周大人歎息。
她理解吳思圓站皇上的原因,但就事論事,光科考這一事上,她不讚同吳思圓的做法,也不支持皇上。
大司休養多年,早已過了最初戰後的民不聊生階段,是時候變強了。
自古都是弱肉強食,大司哪怕沒有擴展版圖的打算,也應提前做好她人來犯的準備。
為了這個,年輕一輩必須勤奮上進,萬萬不可再這般懈怠鬆散,否則敵人打過來,這群人恐怕隻知道議和□□。
周大人覺得,在這方麵,長皇子雖是男子之身,但還是很有先見之明。
周大人甚至想,幸好長皇子手握兵權能站出來跟皇上分庭抗禮,她們這些人才有說話的機會。
否則朝堂上是皇上的一言堂,加上吳思圓在邊上相助,她們怕是連上朝的機會都沒有,更彆說像今日這般在禦書房爭論了。
“那兩位大人告辭,咱們明天一早見。”周大人跟其餘兩人拱手告辭。
周府下人將軟轎抬過來,燈籠掛在轎子兩邊。
周大人上轎之前,視線正好從涼棚那兒掃過。她今年四十多歲,視力還算不錯。
“那是誰家的馬車?”周大人彎腰鑽轎子的動作一愣,“這麼晚了宮裡還有外臣?”
周大人還以為她們幾個是走得最晚的呢。
周府下人看了眼,回道:“好像是譚府譚翰林的,我們下午見譚翰林從裡麵出來進宮去了,一直就沒回來。”
“譚柚的?”周大人笑了一下,緩緩點頭,“好好好,她晚些出來也好,那咱們先走吧。”
“是。”
幾位大人離開後,司牧才從禦書房回勤政殿。
他累了一天,半步都不想走,直接歪在步輦上回去。
“胭脂,我今天又沒跟譚柚說上話。”
司牧扁嘴趴在輦車上低頭跟胭脂說話,軟軟的聲音裡帶著無限的委屈,“我都看見她來了。”
但沒辦法。
司牧頂著月色,濃密卷長的眼睫落下來,手指摳著輦車上光滑的木頭,“我還看見她讓花青拎著一個竹筐,裡麵定然盛著給我帶的新鮮吃食。”
“嗚我都沒吃到。”司牧拉長尾音,像是把在外人麵前才能用得到的骨頭卸掉一般,半個身子軟綿綿地耷拉在輦車一邊,滿滿地鼻音輕輕說,“胭脂,我好難受。”
他道:“我覺得我胸口都是悶的。”
胭脂抬頭看他,略顯無奈,“那是因為您的胸口壓在輦車橫木上了。”
可不悶嗎。
司牧,“……”
司牧睨他,扁著好看的粉唇睨他。
胭脂立馬改口,柔聲說,“那晚上出去走走?”
要是之前司牧就答應了。
“譚家母父今日就到了,我若是不巧碰見,婚後可還怎麼好意思見人。”司牧額頭抵著橫木,低頭摳自己衣服上的花紋。
原來您也會不好意思啊。
胭脂想笑,但忍住了。
他知道司牧為什麼難受,因為司牧惦記著跟譚柚見麵惦記了不止一天兩天,可每次都剛好有事。
不能說是巧合,隻能說臨近秋闈跟盛夏洪季,朝上的事情太多了,司牧有些分身乏術。
他也累,每次規劃好的期望落空後,更是身心疲憊。
今天估計是兩人婚前見的最後一次,往後幾日譚翰林應該不會再進宮。
就因為知道她不會再進宮,司牧才覺得難受。
是他哄著譚柚,半撒嬌的讓她沒事找事來宮裡,可每回譚柚過來他都沒時間同她說話。
司牧想,自己期望落空都會失落難受,那譚柚會不會生氣啊?
她會不會跟旁人一樣,覺得他一個男子何須這般要強忙碌,好好的做個後宮裡的長皇子多好呢,這樣想見就能見到,根本不會有這麼多政事纏身,連下午在花園相見連說句話打個招呼的時間都沒有。
司牧食指在車輦上輕劃,眼睫落下遮住眼底情緒。
他坐回輦車中間,不再跟胭脂“傾訴抱怨”,而是微微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掌心指尖。
胭脂沒聽到聲音不由抬頭看過去,就瞧見清清瘦瘦的司牧安安靜靜坐在寬大的輦車中,身上披著清冷銀白月光,說不出的單薄孤寂。
胭脂眼睫落下,雖心疼,卻不知道從何寬慰。
雖說殿下跟譚翰林還有六天就能成婚了,以後可以天天見到,但胭脂又覺得,這跟婚前婚後沒關係。
到了勤政殿,司牧徑直朝軟榻走去,脫了鞋把自己拋在上麵,背對著胭脂硃砂側臥躺下,疲憊地說,“我歇會兒,再洗漱。”
硃砂看著軟榻上的身影,眨巴兩下眼睛,試探著輕聲道:“主子,譚翰林今天來了。”
司牧半張臉埋在軟枕裡麵,手指攥緊枕頭,沒吭聲。
“主子知道。”胭脂朝硃砂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回來的後半段路上,司牧情緒肉眼可見的低落下來,就這硃砂還往他心口上紮刀。
硃砂欲言又止,“但是——”
他往前走兩步,站在軟榻邊跟司牧說,“譚翰林不僅來了,現在都還沒回去呢。”
司牧一怔,瞬間從床上彈坐起來,兩條腿垂在榻邊,昂著頭乖巧期待地看著硃砂,“當真?”
“當真,”硃砂重重點頭,“下午譚翰林從尚衣監試完婚服就過來了,我說您不在,她說沒事,她去陪陪鬆獅,然後陪到現在還沒回去。”
明眼人誰看不出來陪鬆獅是個借口啊。
司牧已經趿拉著鞋往偏殿走。
硃砂跟胭脂追在後麵。
硃砂也是滿臉疑惑,“我以為您知道呢,所以剛才還納悶您怎麼回來就躺下了。”
硃砂心想,就算兩人鬨彆扭了,晚上也不能讓譚翰林跟狗睡啊!
好歹讓人家先回去,不能就這麼留在偏殿。
結果殿下還不知道人家譚翰林一直在等他呀。
司牧穿上鞋幾乎是一路小跑過去,氣喘籲籲地站在偏殿門口,往裡看。
殿內,譚柚側對著門,盤腿坐在蒲團上,正跟趴在她麵前昏昏欲睡的鬆獅說,“才戌時,你怎麼能睡呢。”
花青蹲在旁邊,雙手托腮,聞言跟著點頭,“就是就是,你要是睡著了,我家主子還拿什麼當借口等殿下呢。”
譚柚,“……”
鬆獅也不想睡,可它白天被人在禦花園遛了一天,晚上吃完就想睡覺,方便明天精力滿滿地出去遛彎。它是喜歡譚柚,但是它也好困啊,它有自己的作息時間。
鬆獅發出委屈的鼻音哼聲,黑黝黝的眼睛巴巴地看著譚柚,甚至伸出前爪搭在她膝蓋上,祈求她能放過自己。
譚柚不為所動,緩聲道:“你可是狗啊。”
鬆獅要是能說話,它都想搖頭否認,這個殿裡,它絕對不是最狗的。
譚柚歎息。
狗不是應該看家護院嗎,現在主子還沒睡,它就要休息了,終究是宮裡生活對狗來說太舒坦,人消瘦,狗發胖。
本來都打算趴下的鬆獅忽然耳朵動了動,收回前爪蹲坐起來,扭頭朝門口看去,甚至哼唧著搖尾巴想往外走。
譚柚跟花青順著鬆獅的視線朝門口看過去,隱隱聽見有匆忙的腳步聲朝這邊跑過來。
隨後,便是喘著粗氣的司牧出現在殿外。
原來鬆獅是聽出來長皇子的腳步聲,花青還以為到了時辰,宮裡來人把她們直接送出去了呢。
花青舒了口氣,一臉欣喜。
姥爺啊,殿下他可算來了。她都以為自己晚上得跟狗睡了。
司牧站在門口,垂在身側的雙手無意識地攥緊身體兩側的衣服,都抓出了褶皺。
他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也不敢進去,就怕一抬腿便會同手同腳,一時間唯有一雙漂亮乾淨的鳳眼直直看著譚柚。
還是花青打破這副險些靜止的畫麵。
她爬起來朝外走,活動發麻的手腳,嘀咕著說,“我出去看看月亮。”
花青出去,司牧抬腳進去。
司牧走到譚柚身邊,緩慢蹲下,伸手摸了一把鬆獅的狗頭,薄唇抿出弧度,眼裡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摸著鬆獅的頭,身體微微往旁邊傾斜,將自己的腦袋輕輕地抵在譚柚手臂上。
譚柚垂眸,抿唇笑了下。
她把手遞到司牧麵前,掌心朝上攤開,露出裡麵滾圓的荔枝,“嘗嘗?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