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第三年。
仲夏,大雨,申時。
“大人,咱們當真要去找蘇學士嗎?”下人撐著傘,疾步跟在轎子邊,臉上全是愁容。
轎子裡撩開簾子的陳大人比她還愁,“除了她,沒彆人了。”
這事從翰林院過,想要悄無聲息的平息下來,隻能求蘇婉,也就是如今的蘇學士。
蘇婉當年是以一甲狀元的名次直接進的翰林院,因做事認真備受賞識,後來又跟陳大學士家裡結親,在翰林院幾步平步青雲。
吳思圓幾年前告老還鄉離京後,差事基本分散下去,其中就數蘇家兩姐妹被分的差事最重。
明眼人都知道,蘇虞接的是吳思圓在翰林院裡的職,可蘇婉接的是陳大學士的職。
隻是她年紀輕,還在熬資曆罷了。
而蘇家這兩姐妹,大蘇是蘇虞,跟當年的吳思圓不遑多讓,狡猾圓潤,妥妥一隻小狐狸。這事本該去求她,隻可惜蘇虞近日不在京城。
陳大人覺得,她許是去江南查私鹽案了。若真是她去的查案,還好辦了。
陳大人可沒少在蘇虞身上花銀子,以前陳大人跟著吳思圓,後來吳思圓辭官離京,她就轉投蘇虞。
如果這次是蘇虞領的差事,她倒是可以花錢疏通疏通。
陳大人在京中怎麼也算三品官,尋常事情是不會慌成這樣,可這次不同,這次是私鹽。
說來也是點背,她這事背地裡都乾十餘年了,一直以來都沒什麼事情,隻是不知為何,最近她在江南參與買賣私鹽的事情被人捅了出來。
走私私鹽是重罪,陳大人當時想的是分一杯羹,隻暗地裡幫忙,讓她夫郎的妹妹去辦這事,她不插手。到時候既能撈錢又能把事情摘乾淨,兩全其美。
而且這十來年期間,的確沒出事。
誰成想今年奇了怪了,她夫郎的妹妹因強搶男子霸占人家田地的事情被告發,其中還摻雜了人命。
陳大人當時雖斥責對方做事不仔細,但依舊覺得是小事,而且地方上的事情而已,她找人壓一壓也就過去了。
可誰知道,新上任的知州是白妔。
白妔啊!
真是倒黴她爹給倒黴開門,倒黴到家了!
白妔是譚柚的學生跟好友,當今攝政王是她師公,新皇司悠悠算是她小外甥女。
這樣的人,陳大人怎麼壓?拿臉壓?
白妔順著這事往下查,不僅查出陳大人夫郎妹妹多年來的各種罪行,還摸到了私鹽一事上。
私鹽乾的都是提著腦袋賺錢的活兒,當時也派人去刺殺白妔,奈何白妔跟一般文弱文臣不同,她拳腳功夫並不差,特彆能打。
陳大人,“……”
反正刺殺一事沒乾成,還變成了上趕著給人送罪行和線索。
白妔也不蠢,知道這事可能牽扯到了京城中的高官,於是上了折子。
算算時間,折子也該到了翰林院。
如今折子都是從翰林院過一遍,由翰林院整理分類完,按著由急到緩的順序,交由攝政王審批。
陳大人摸不準白妔有沒有給京中幾人寄書信,但目前來看蘇虞不在京城,想來還是寄了。
陳大人現在的想法就是,來探探白妔折子裡的內容,看看她夫郎妹妹那個不爭氣的,到底招供到了哪一步。
如果牽扯到了她,那她隻能找關係把罪行全推下去,至少將自己摘出來。
要是沒有,這事她也不會再插手,而是直接將線索斷在京城,讓罪名由她夫郎妹妹一人扛下來。
沒辦法,坐在這個位子上,最該學會的便是心狠跟冷血。
大家一起賺錢時,你可以是妹妹她也可以是妹妹,彼此關係好到仿佛是同胞姐妹。可一旦發現不對勁,那這個妹妹做的所有事情她都不知情,跟她沒有半分關係。
說到親戚,陳大人跟陳大學士多少也沾點表親,今日就是用這份親,求見蘇婉,從她這裡問問消息。
夏季的雨,向來是不講道理。人越是心煩,它下的越大。
陳大人從轎子裡出來再站在門口,這麼一轉臉的功夫,幾步的距離,衣擺就濕了。
水混著泥土打濕她新做的鞋,讓人看了忍不住皺眉。
下人最會察言觀色,立馬扯著袖筒蹲下來給陳大人擦鞋。
“行了行了,現在哪裡是在乎這個的時候,快去敲門。”
陳大人覺得晦氣煩躁,心想要是這次事情能平息過去,她定要出京拜拜,今年怎麼這麼倒黴,莫不是到了四十八歲的本命年?
陳府下人敲門遞帖子。
陳大人雙手揣袖站在門口等,雨水順著風朝這邊刮過來,下人連忙撐開傘幫陳大人擋住。
“您以前哪裡受過這個罪,”下人見蘇府開門晚了,不由小聲嘀咕,“如今連蘇府都開始擺起了架子。”
陳大人嗬笑,“是啊,要說以前……”
她斜眼睨了下這座新建沒幾年的府邸,眼底露出不屑跟輕蔑。
要說以前,蘇婉這樣的連給她打傘擦鞋的資格都沒有。
十年前的蘇婉,就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或者說,連人物都不算。吳嘉悅那樣的,家世好的還能說是京中紈絝,蘇婉跟蘇虞還有白妔這三人,最多是廢物。
是陳大人走在街上不會瞧第二眼的廢物。
這三人的母親,在京中見著她都是卑躬屈膝點頭哈腰的小官,是她一句話對方就能抖三抖的芝麻官,何況她們家裡那沒出息的女兒呢。
這樣的人,是不會引到陳大人麵前的,甚至沒資格站在陳府門口。
彆說她了,就是陳府的下人,都能隨意嗬斥蘇婉等人。
可誰能想到,一朝王八翻身變錦鯉,真就躍過了那龍門。
現在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輪到她站在蘇府門口等蘇婉接見,輪到她看這些小輩的臉色行事了。
陳大人心頭哪能不憋屈,想當年她在朝上做高官收受富商孝敬的時候,蘇虞跟蘇婉還是混跡勾欄瓦肆不入流的小孩子呢。
如今,也都高高在上成了大人。
陳大人的心情就跟今日這天氣一般,陰沉暴雨。
等了一會兒,蘇府的大門才打開,蘇府下人道“陳大人,我家大人有請。”
陳大人立馬露出笑臉,看起來格外好脾氣,“好,辛苦你前頭帶路。”
蘇婉在書房,今日休沐,她沒去翰林院,而是在書房處理公務。
瞧見陳大人進來,蘇婉起身相迎。
兩人拱手見禮。
蘇婉吩咐下人上茶,伸手示意陳大人坐,“陳大人今日過來,可是有事?”
“也沒什麼事情,這不趁著雨天,過來走動走動,”陳大人笑嗬嗬打太極套近乎,“畢竟說起來,我跟陳老還沾著親。”
蘇婉像是才知道這事,沉吟了一瞬,輕聲說,“今日下雨,陳老許是在陳府沒出門。”
意思是,陳大人既然找陳老,那應該去陳府,來她蘇府做什麼。
陳大人這些年都是跟蘇虞對接公務,還真沒怎麼跟蘇婉打過交道,誰成想她說話是這般耿直紮心。
陳大人是官場老人了,尷尬的情緒收斂的極快,笑著說,“其實,主要是想找蘇學士。”
蘇婉笑,“哦?”
茶送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