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2)

第10章多麼寒冷的夜呀

“在王城東區的XX街上。”

馬科姆虛弱又小小聲地說出了一個地址:“有一家很小很小的理發店,走進去,會有人問你想剪什麼發型?回答他,讓人感覺沒那麼沉重的……”

傑米如願以償了。

他本應是狂喜的,是該立刻離開,去尋財務官告密,然後,借此去換取那張夢寐以求、讓人通往自由之門的特赦令的。

然而,他什麼也沒做。

在此之前,他像是兜裡一分錢沒有,卻又急切想買什麼的窮光蛋,發狂地想儘一切辦法來得到一些錢,好去買自己想要的東西,可及至手裡真有了錢,他似乎又不那麼著急了。

起碼在馬科姆病好之前嗎,沒那麼急……

傑米含著淚,半跪在馬科姆的身邊,繼續寸步不離地照顧他。

到了下午的時候,馬科姆開始燒得嚴重起來。

這個可憐人翻來覆去的,被病痛折磨得不是很安穩,身上那件破舊的襯衫被汗浸濕了,呼吸急促,滿臉通紅。

傑米忙找獄警要了酒,又解開他的襯衫,不停用酒擦拭他的身體來幫助散熱。

旁邊的犯人見了,不免露出一種很眼饞的表情,忍不住念叨幾句:“哎呀,燒成這樣子未見準能活下來,何必再浪費許多美酒呢?”

“滾你的吧!”傑米像是被戳中了什麼一般跳起來,突然就怒不可遏地發起了火。

因馬科姆可能會死亡這樣可怕的猜側,他的臉都因恐懼和憤怒而有些扭曲,及至頸部的青筋也都鼓了起來,大聲地嚷嚷著:“他不會死,隻是病了。人活著,難道還不能害病嗎?見鬼了,你們這群該死的混賬東西,誰要是再敢咒他,我饒不了他。”

同一大牢房的犯人們全被嚇了一跳。

他們本想嘴賤地再說一些‘人是能害病,也會痊愈,可牢裡缺醫少藥,那就不一定了’一類的難聽話,但看到傑米一副要殺人的樣子,心知正常人不能惹正發瘋的人,便又識時務地把那些難聽話咽了回去。

還有一些好心的犯人幫忙拉著那些喜歡惹事的犯人說:“彆鬨了,過兩天國王大婚,有的是酒讓你喝。”“是啊,我之前已經看到有人在搬酒了,據說雖然是小作坊自釀的便宜貨,但卻是正宗玉米威士忌,不摻水,熱辣嗆喉,刀子一般,他媽的帶勁兒極了。”

傑米對這些討論置之不理,重新半跪了下去,繼續認真地照顧馬科姆。

隻是在照顧的過程中,他心中愧疚,一直懺悔般地低著頭,一顆淚珠掉下去,另一顆便又湧上。

這時馬科姆已經有些失去意識了。

他靜靜地躺在那裡,緊閉著眼睛,嘴裡喃喃地發出了一些聽不太清的喟歎和囈語。

傑米擔心他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想交代,就又俯下身子,將耳朵貼到他的唇邊。

隻聽馬科姆輕輕地呢喃著一堆沒頭沒尾的話:

“……我的名字叫瑪麗安……今天,我要去殺一個人。多麼,多麼寒冷的夜呀。”

他顫抖著身體,含糊不清地嘀咕著,仿佛是在念一篇散文,又好像在背誦什麼詩歌:“……到了明天,我也會死,變成一堆冷冰冰的肉……他們會抓走我,鞭打我,將繩子套在我的脖子上絞死我,將我扔進冰冷的河水中……”

然後,他又一次歎息,長長地歎息:“唉,多麼寒冷的夜呀,下沉,下沉,我在下沉……魚兒會吃掉我的眼睛。寒冷的夜呀,再見了,該死的造物主,和他該死的造物們!”

“瑪麗安是誰?”傑米問。

“瑪麗安,瑪麗安……一個可悲的女人……”

馬科姆聲音越來越小地喃喃著,像是陷入了一個夢魘之中,身體劇烈地發抖,嚇得一向不怕人的老鼠們都四散逃開了。

“瑪麗安,我的姐姐!”

他呼喚著,然後,嗚咽起來。

傑米沉默地拿起毛巾擦拭他臉上的汗水和淚水,又用一條毛巾蘸水去觸碰他乾裂的唇。

此時,他心中已是無儘的痛苦,這痛苦沉重地像是一窩蟲子正不停蠕動著、慢慢地啃噬他的心臟。

隻因他雖有意製造了這場疾病,讓獄警假裝不小心地澆了馬科姆一身冷水,還又使了一些法子害對方吹了風,可這並不意味著他真想傷害這位待自己很好的長輩。

如今見人竟然病得這麼厲害,才恍然意識到這並不是‘發燒感冒吃藥打針輸液很快就好’的現代社會,而是一場風寒很可能就會要人命的異世界!

於是,他那仿佛被魔鬼誘惑到已經失去理智的大腦才稍稍清醒。

“天,你都乾了些什麼啊?卑劣、無恥!連狗都知道不咬對自己好的人,可你呢?竟連狗都不如了嗎?”傑米自言自語地罵著自己,可這並不能讓他的內心好受半點兒。

他的臉越發慘白,竟至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種身心已近崩潰的可怕表情:“神啊,不要這麼對我,請不要這麼對我。馬科姆,馬科姆,求你了,不要死!你死了,我會一輩子都在地獄中煎熬的。馬科姆,馬科姆……”

馬科姆在昏昏沉沉中隱隱聽到有人反複不停地喚著自己的名字。

恍惚中,他迷迷糊糊又艱難地抬了眼皮,遲鈍地看了看四周。然後,他看到了傑米那難看到了極點的表情,心中大受震動:“看這孩子,為了一個本沒什麼關係的人居然這麼傷心。”

為此,馬科姆努力振作起來,強打精神,伸手去輕輕觸碰傑米的指尖,虛弱地安慰著:“彆擔心……我會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孩子。”

他的聲音那麼粗啞,可語氣依舊那麼溫柔,甚至連目光中,也沒有絲毫怨懟。

“馬科姆!”

傑米再難控製地撲上去,放聲大哭。

那天晚上是一個極漫長的晚上。

好在到淩晨的時候,馬科姆的燒終於退了。

一個好心的犯人走過來看了看:“可喜最險的時候已經過去,接下來隻要調養一陣子就好了。”

傑米鬆了一口氣,自忖沒有鑄成大錯。

此時他已一夜沒睡,麵容憔悴,兩隻眼睛因為哭泣和熬夜,已腫得快要睜不開,正想胡亂躺地上休息一下,突聽有人喊他,說那個叫喬治的少年找他……

“你的眼睛……唔,你哭了?”

見麵後,喬治被傑米糟糕的樣子嚇了一跳,這個軟弱的少年害怕又猶豫地問著,小牛一般溫順的大眼睛裡流露出真誠的同情和關切。

“沒有,隻是一場噩夢。”傑米疲倦地敷衍說。

他累得要死,又惦記馬科姆的身體,所以,並沒什麼耐心來應付這個少年,直接問:“你找我有什麼事?是那個惡棍又找你麻煩?要我再去警告他一次嗎?”

“不,不是的。”喬治忙搖了搖頭:“謝謝你,傑米!沒什麼人再欺負我。”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前所未見的快樂笑容:“我找你來,是想同你告個彆。”

“告彆?你要去哪?”

“我的刑期隻有半年,今天就到期了。”

“你是說……?”

“傑米,我要出獄了!”

“出獄?”

“是的!”喬治興奮得像隻小鳥:“有機會,我會來看你的。”

“哦哦……”

傑米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這麼隨便地應和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