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時, 薩菲爾索倫森伯爵正穩穩地站在那裡,側耳認真傾聽著醫生的講述。
卻原來……
在醫生好不容易離開亨利公爵的府邸,恍恍惚惚地回到家中後, 還不到五分鐘,就又被請到了這位伯爵大人的麵前。
醫生六神無主,完全不知該如何處理眼前這樣的局麵。
尤其是……
薩菲爾伯爵顯然是個比亨利公爵更為可怕的人。
隻因亨利公爵對他有所求, 所用無非是一些威脅利誘的常規手段。
醫生心裡雖然害怕, 但又隱隱覺得, 那些都是能預料到的行為。
而且,即使知道自己若是不能完成對方所要求事的話, 一定會遭到亨利公爵的報複,可這報複也不是立刻馬上就會發生, 自己還有時間……
但對於行事更為心狠手辣的薩菲爾伯爵來說,那就不一樣了。
他對醫生毫無要求,認為對方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 自然懶得費心思去搞什麼威脅利誘那一套,一上來就是冷酷無情的凶相,咄咄逼人地告知了這麼一番話:“要麼,說出我想知道的一切;要麼……我送你和你的家人一起上路。”
醫生心中一寒, 再無僥幸。
但他此時還以為, 是亨利公爵的密謀早已泄露, 而這位薩菲爾伯爵大概是來調查此事的。
為了不被亨利公爵牽連……
也因為經過了這麼一晚上的連番驚嚇和威脅, 他的心理防線已快要瀕臨崩潰。
於是, 在薩菲爾伯爵冰冷的注視下……
醫生很快就結結巴巴地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出來,包括自己曾經治壞病人的黑曆史,也包括亨利公爵要他對王後做的事。
及至說完,他抱有一線希望地懇求、辯解著:“伯爵大人, 我真的還什麼都沒做,也沒真的答應公爵大人!請您饒恕我,請您幫我同陛下說說情……哪怕是要懲罰……也請務必寬恕我的家人,求您了……”
然而,聽了他的這麼一表述後,薩菲爾伯爵反而笑了起來,饒有興趣地重複:“唔,你沒答應嗎?”
醫生拚命點頭,繼續努力為自己辯解:“對呀,我還沒答應呀!我真的……”
可誰知,薩菲爾伯爵卻輕飄飄地打斷了他的話,又簡單地問了一句:“可是,你為什麼不答應呢?”
醫生瞠目結舌地看著他。
薩菲爾伯爵神色平靜地回望了過去:“答應亨利,去辦他交代的事情。”
“可是……可是王後有個萬一……陛下……陛下不會放過我的……”醫生痛苦地喃喃說。
“但假如你不做,亨利難道會放過你呀?”薩菲爾伯爵語氣輕輕鬆鬆地說。
醫生滿臉迷茫地望著他,不解到了極點:“可是,可是,您……伯爵大人,您就眼看著陰謀……”
薩菲爾伯爵又恢複了冷峻的神色。
他疑惑問:“什麼陰謀?”
醫生忙回答:“亨利公爵要害王後……”
但薩菲爾打斷了他,再次不耐問:“什麼陰謀?”
“亨利公爵……”
“可以了,我不想知道。”
醫生愣住了。
然後,他意識到,眼前的伯爵大人開始光明正大地裝傻了。
醫生呆站在那,久久沒動彈。
如果說亨利公爵的威脅,算是一種規則內的遊戲,讓他還有那麼一點兒掙紮的心思……
那麼,這位陰晴不定、一言不合就翻臉,行事又頗有些莫測高深的伯爵大人,卻讓他覺得,無處下手,逃無可逃。
他頹然地低下了頭。
但當他以為這就是結束的時候……
薩菲爾伯爵卻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等做完之後,彆忘了去找陛下懺悔,醫生。”
“什麼?什麼?”
醫生本已絕望的臉上又一次浮現出極度愕然的神色:“懺悔?”
“對呀,不管是誰,做錯事都要懺悔的。”
薩菲爾伯爵故作驚訝地問:“難道你竟然還希冀著逃脫製裁嗎?”
顯然,醫生確實存有‘說不定王後流產後,也不會有人發現是我做的’這樣渺茫的希望。
但這一刻,連那麼一點兒的希望也被打破了,他的腦子像是漿糊一般,暈暈沉沉地下意識重複著薩菲爾的話:“向陛下去懺悔……”
“沒錯,去懺悔你參與了亨利公爵的陰謀。”
“……懺悔我參與了亨利公爵的陰謀?”
薩菲爾伯爵微笑著說:“然後,作為你誠心悔過的獎賞……”
醫生不禁苦笑:“獎賞?我還能有獎賞嗎?”
“當然,既然你選擇了懺悔,那麼,我自然也會幫助你的家人免於一死。”
“……”
在這樣一番令人絕望的談話後……
醫生就又被送了回去。
在回家的路上,他透過馬車的車窗,望著車外漆黑的夜色,不由悲哀地開始計算起自己還能活多久了。
這時候,他剛好看到……
幾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可憐流浪兒,正或坐、或躺地躲藏在街道兩側的陰暗角落裡。
可能是聽到馬車經過的聲響,他們紛紛抬起了頭,好奇地看過去……
醫生不禁想起了自己家中還沒長大的孩子們,心中一痛。
於是,他歎了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一些錢,默默地朝著那些流浪兒擲了過去。
傑米第二天就得知了這個消息。
從那些流浪兒的口中……
但由於他們並不是什麼專業情報人員。這則消息起初直接被淹沒在了更多的消息之中,而且乍聽起來似乎也沒那麼重要。
一個醫生被亨利公爵請去,隨後又被薩菲爾伯爵請去了。
僅僅從這樣簡單的描述中,又能看出什麼呢?
兩位貴族都生病了嗎?
或者,他們府邸中都出現了生病的人?
正常情況下,誰會去多想呢?
但那位醫生後來施舍錢財的舉動,卻讓流浪兒們對他十分有好感。
又由於這些孩子們近來常常得到傑米的一些接濟,雖還談不上彼此的關係有多麼親近了,但總算不再怕他了。
所以,他們在彙報的時候,已經不僅僅隻是絞儘腦汁地想什麼有用的情報,偶爾也會將自己感興趣的事說給他聽。
因為憑空得了一小筆錢的緣故……
他們提及此事的時候,不免囉嗦了幾句,還很高興地同傑米描述了一番那個‘好人’的大致樣子。
傑米認真聽了。
但遺憾的是,並不認識。
直到一周後,王後的孩子流掉了。
那一天,艾麗莎王後一早起來,就感覺到了不對勁兒。
她非常害怕,仰躺在床上,卻一動都不敢動,淚水不停地從緊閉的眼睛中流出來,神情淒楚。
理查德國王匆匆趕到。
他坐到了床的一側,握住王後的手,喊著她的名字,說要她振作一點兒。
艾麗莎王後這才睜開了眼睛。
她含著淚說:“我有點兒疼,陛下……我好像在流血……”
那個醫生戰戰兢兢地又開了藥,顯然是不管用的。
接下來沒辦法,隻能病急亂投醫了。
經驗豐富的產婆來了,說看樣子不太好了。
法術高明的神婆也來了,又鬨出許許多多的偏方。
諸如,拿什麼雄性大鵝的jing液做為藥引;喝一些曬成乾粉的母豬糞便;再或者,在王後腳內測足弓處的靜脈那裡割一下,放一部分血……
統統無濟於事。
折騰一圈後,那個可憐的孩子依然沒能活下來。
當這個噩耗傳出,整間屋子的人都發出了驚呼,接著,又一陣仿佛老鼠啃噬什麼的細細碎碎聲音傳了起來,人人交頭接耳,互相打眼色示意。
然而,無論是國王,還是王後……
都沒有心情去理會他們了。
王後閉著眼睛躺在那裡,像是徹底死了一樣。
國王的臉上浮現出了悲傷的神色。
但尚且還能克製,見王後這樣毫無求生意誌,他還打起精神來勸說……
“艾麗莎,親愛的。”
理查德國王溫和地喚著王後的名字:“我也實在傷心得很,但你要振作起來呀,這其實沒什麼打緊的,咱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艾麗莎又一次睜開了眼睛。
她此時的臉已經白得像是一張紙了,嘴唇也發紫,本就寡淡的容顏,看起來更是毫無吸引力了,尤其是神情,竟似心如死灰一般,隻那樣痛苦地看了國王一眼,便猛地扭轉了頭,壓抑地嗚嗚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