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氏急得團團轉,“他們跟我有仇,一定會胡亂編排我,你們不能隻聽他們所言,而不聽我解釋,這是要冤枉死我麼!”
舜音冷冷看向她,“你不用急著辯解,這隻是開始,後麵還有好幾個人等著你呢。”
自從她重生回來,她就一直暗中派人調查鄭恒庸和曲氏以前的事,還分彆派人去了他們以前的家鄉,當真是收獲不小。
初時的驚懼過後,曲氏已經鎮定下來,她雙手不斷絞著手裡的繡帕,腦中思索著對策,可這樣來勢洶洶的舜音實在讓她發怵,她不免生出了一股無力回天之感。
舜音看向李伯和吳嬸,耐著性子詢問:“你們可認識他們二人?”
李伯和吳嬸看了看曲氏,又看了看鄭恒庸,一起點了點頭。
“當然認識。”老婦人指著曲氏,“這個是我們鄰居家的大女兒紅芝,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她旁邊那個是他遠房的表哥,她當初就是跟著她這位遠房表哥離開了我們村子,據說她遠房表哥是位大才子,從小就會讀書,以後能有大出息,紅芝她娘說他們日後是要成親的,紅芝能跟著他享福。”
鄭恒庸沒有血色的嘴唇微微闔動,似乎是想要辯解什麼。
長孫雄直接一眼掃過去,將劍拍在桌子上,聲音比往事都要低沉,“你們什麼都不要說,聽他們說。”
他久經沙場,是在刀光劍影裡活命的人,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聽到他的話,鄭恒庸立刻把嘴閉嚴。
曲氏看著那把寒芒畢現的利刃,雙腿發軟,臉色逐漸變得青紫,一聲也不敢再坑。
墨醉白沉默地看著舜音,看著她臉上的堅定、無懼,還有眼尾輕帶的一絲脆弱和痛苦,對自己這位新婚的小娘子又有了新一步的認知,她比他想的要堅強。
短短一天,他已經看到了很多麵的她,麵對難題時的聰穎、麵對刺殺時的鎮定、麵對至親犯錯時的又愛又恨,還有偶爾的調皮,無疑每一麵都是閃閃發亮的。
舜音沉著聲音,繼續問:“紅芝跟著她遠房表哥離開後,還回去過嗎?”
“回去過。”老婦人的相公回憶道:“當時她是大著肚子回去的,村裡人問她有沒有成婚,她一直笑而不答,大家都偷偷說他們是無媒苟合,紅芝還沒有名分,當時傳得沸沸揚揚的,紅芝沒待幾天就走了,從那以後就再沒有回去過,後來把她家裡人都接走了,據說是她表哥飛黃騰達,要帶著他們一家人去享福了。”
舜音問:“您可記得當時是哪一年?”
老婦人的相公沒有停頓,對答如流道:“是乾安九年的事,我記得特彆清楚,當時我家小孫子剛出生不久,紅芝回去的時候正好趕上孩子過滿月,我還給他們家送過紅雞蛋。”
長孫雄臉色漸漸鐵青,按時間推算,那個時候長孫若兒正懷著孩子在家裡辛苦養胎,曲氏竟然也在那個時候懷了孩子!瑤芸跟舜音同歲,當時曲氏肚子裡的孩子分明就是瑤芸,原來瑤芸是鄭恒庸和曲氏的親生女兒!
長孫雄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怒不可遏地瞪向鄭恒庸和曲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們怎麼敢瞞天過海這麼多年!”
曲氏立刻開口辯解:“將軍,這件事是誤會!我當時肚子裡的確懷了孩子,可那孩子不是恒庸的!是我那個死去相公的,這些鄰居不了解情況,您彆聽他們瞎說。”
長孫雄氣得用鼻孔出氣,“鄭恒庸是你遠房表哥總不是假的吧?你是跟著他離開村子的總不是假的吧!”
曲氏啞口無言,心虛地望向鄭恒庸。
鄭恒庸咽著口水道:“父親,我跟紅芝的確早就認識,若兒不在後,我房中寂寞,又沒有人照顧舜娘,我就是覺得家裡缺個女人,而她老實又聽話,所以我才把她帶回來,隻是當時我怕您不同意,才隱瞞了她的身份,在此之前我們絕無曖昧關係,那個孩子真的不是我的。”
舜音冷道:“不急,還有人證。”
冰蘭很快又帶了一位婦人進來,那婦人看起來四十多歲,身材圓潤,嘴角長著一顆媒婆痣。
她看到鄭恒庸和曲氏便笑了起來,“老爺、夫人,原來你們是將軍府的貴人啊!當初看你們宅院不大,我還以為你們就是一般的富商呢!”
她見鄭恒庸和曲氏臉色變得難看,一點回應也沒有,不由‘誒呦’了一聲:“你們是不是不記得我了?我是小姐的奶娘啊!你們女兒呢?是旁邊這位姑娘麼。”
她笑眯眯地看向舜音,“小姐出落的愈發漂亮了,長得比小時候要好看,你小時候,我照顧過你整整一年呢!”
“我不是你的小姐。”舜音神色淡淡,“你確定眼前這個男人就是你口中的老爺嗎?”
婦人打量了鄭恒庸片刻,鄭恒庸側頭閃躲,婦人就圍著他轉,笑著點頭道:“是,沒錯,老爺那個時候雖然經常深夜過來,但我記性好,絕對不會認錯的。”
舜音又問:“你照顧過的那位小姐叫什麼?”
“叫……”婦人想了想,“叫瑤芸!鄭瑤芸!是老爺親自取的名!當時夫人私下總偷偷跟我抱怨,說老爺忙,對小姐不上心,連取名的時間都沒有,一直拖到了小姐滿月才有名字。”
舜音轉頭看向曲氏和鄭恒庸,“你們還有何話說?”
鄭恒庸和曲氏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連連給長孫雄磕頭。
鄭恒庸沉聲道:“父親!我就是一時糊塗啊!我的確是先有了紅芝,可我來到京城後對若兒一見鐘情,情難自抑!我知道您若知道我房中早就有了女人,定然不會讓我跟若兒喜結連理,所以我才撒了一個謊,將此事隱瞞了下來。”
這幾十年來,他每天都在害怕這件事曝光,自然早就想好了應對的說詞,隻肯承認自己是見色起意,不肯承認自己是早有預謀。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曲氏,曲氏立刻道:“將軍!是我求恒庸將我養在外麵的,我一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如果離開了他就沒有活路了,恒庸念著跟我有一段露水姻緣,不忍見我流離失所,才把我養在外麵,讓我做了他外室,當時恒庸就是出於仁義才這樣做的,他成婚後就很少來看我了,對我早就沒有感情了。”
她心裡清楚,隻有保住鄭恒庸,才能保住他們一家人的榮華富貴,所以願意把錯處都往自己身上攬,隻求長孫雄不要怪罪鄭恒庸。
鄭恒庸重重扇了自己一耳光,露出恰到好處的悔恨神色,“都怪我當時一時鬼迷心竅,才做出了這樣的事,我實在是喜歡若兒喜歡到無法自拔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他說的情真意切,好像做這一切真的都是因為喜歡長孫若兒一樣。
舜音低低地笑了起來,滿目譏諷,“父親,您對娘親當真是好有感情啊,有感情到在跟她成婚不久就跟曲氏有了女兒。”
長孫雄恍然大悟,更加怒氣上湧,“你竟然敢背著若兒去跟你這個外室廝混!”
“我……”鄭恒庸嘴唇哆嗦著,聲音越來越低,“我當時就是一時喝酒誤事,不小心有了孩子……”
舜音覺得可笑,“那你後來把曲氏帶進府,隱瞞她的身份,又跟她生了一個兒子,這一步步算計,難道也是喝酒誤事嗎?”
鄭恒庸辯無可辯,頓時氣急敗壞起來,他有火沒地方撒,隻能拿舜音出氣,“我怎麼說也是你父親,我隻不過是在外麵養了一個外室而已,你至於這麼對我麼!”
舜音沉痛地看著他,聲音冰冷,“你不止錯在養了外室,還錯在管不住外室,放任你的外室去找我母親!”
鄭恒庸眼睛睜大,猛地看向曲氏,“你去找過若兒?”
曲氏自是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使勁搖了搖頭,連聲否認,“我沒有,老爺,你彆聽她瞎說,她就是恨我,想離間我們的感情!”
舜音冷眼看著他們,命其他閒雜人等都退了下去,抬頭看向琉錚,“把人帶過來吧。”
秋萍已經包紮好了傷口,麵色卻仍舊蒼白,她從門外走進來,像做賊一樣左右看了看。
曲氏見到她,腦子‘轟’的一聲,神態幾乎崩潰,她衝過去攥住秋萍的胳膊,用力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你我素不相識,你不會說不該說的話吧?”
她背對著眾人,神情變得猙獰,語氣隱隱帶著威脅,“你如果敢冤枉我,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秋萍自然害怕,可她看了一眼琉錚手裡的劍,又看了一眼長孫雄桌子上放的長刀,權衡利弊之下,她還是更怕他們。
最可怕的是那個戴著麵具的男人,他剛才經過她身前的時候,壓低了聲音,明明確確的告訴她,如果她敢說謊,他會讓她再也無法離開京城,就連她的家人,也都彆想活。
秋萍聽過傳聞,戴著銀色麵具的人是九千歲,九千歲是長孫家嫡女的夫婿,位高權重,心狠手辣,如果他想除掉她,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她咽了咽口水,很快在心裡做出了選擇。
“曲姨娘,你我十六年前見過,奴婢怎麼會不記得你?”秋萍用力甩開曲氏,跪到了長孫雄麵前,痛聲道:“老將軍!秋萍當年做了錯事,這些年一直悔恨不已,秋萍現在已經知錯了,請您饒秋萍一命!”
長孫雄低頭看著她,咬緊牙關道:“說清楚。”
秋萍擦了擦眼角,“說來話長,不知您是否記得,當年小姐即將臨盆之時,正巧邊關有敵軍作亂,陛下連夜派您去邊關平亂。”
“我記得。”長孫雄沉聲開口。
當年他本來想看著長孫若兒生產,可是事出突然,他不得不去往邊關,他沒來得及好好跟長孫若兒告彆,再回來時,他與長孫若兒已經是天人永隔,這是他這一生最大的遺憾,他當然記得。
秋萍繼續說下去,“您啟程之後,小姐心中擔心您,一直坐立難安,便帶著奴婢去廟中祈福,我們去的時候很順利,回來的路上,我們卻遇到了一個人。”
“何人!”長孫雄厲聲追問。
秋萍看向曲氏,“正是這位曲姨娘。”
鄭恒庸震驚地看向曲氏,滿目錯愕。
曲氏發瘋一樣衝過去掐住秋萍的脖子,狀似瘋狂,“你閉嘴,不要胡說!”
她知道隻要當年的事情曝光,長孫家就再容不下她和她的孩子,就連鄭恒庸都不會原諒她,她寧可跟秋萍同歸於儘,也不想讓秋萍把當年的事情說出來。
秋萍眼睛翻白,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江非直接上前卸了曲氏的胳膊,曲氏疼得尖叫出聲,手上再用不了力氣,隻能鬆開秋萍,被江非抓到一旁,江非哢哢兩聲又將她的胳膊正了回去,曲氏疼得死去活來,嘴唇發青,再動彈不得。
秋萍倒在地上,連連咳嗽,好半天才緩過來。
長孫雄眼中閃過一道厲色,沉聲道:“說下去。”
秋萍聲音咳的有些啞了,卻不敢耽擱,繼續說了下去,“曲姨娘當時還是姑爺的外室,她攔住了小姐,告知了小姐她的身份,還不斷央求小姐讓她進門,說她已經給姑爺生了一個女兒,想讓女兒認祖歸宗,小姐受不住刺激,情緒太過激動,羊水當時就破了。”
鄭恒庸怒不可遏,一巴掌扇在曲氏的臉上,“誰讓你去找若兒的!”
曲氏捂著臉頰,痛哭出聲:“還不是都怪你!你對長孫若兒越來越好,去我那裡的時間越來越少,你隻會讓我等!我們的女兒生下來後,你根本沒抱過她幾次,你隻知道惦記著長孫若兒身子弱!”
鄭恒庸對長孫若兒一直是曲意奉承,可他們成婚後,她卻看得出來鄭恒庸漸漸沉浸在溫柔鄉裡,快要忘記了初衷,所以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直接去找了長孫若兒。
她知道長孫若兒是千金小姐,眼睛裡容不得沙子。
事實證明她做對了,如果長孫若兒還活著,這些年鄭恒庸就不會隻對她的孩子好,而忽略了長孫舜音,男人就是這樣,最禁不住女人的耳邊風。
鄭恒庸手指顫抖地指著她,又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隻知道惦記著後宅那點事!”
曲氏哼笑了一聲,“我是隻惦記著後宅那點事,你倒是圖謀大事了,可你如今年過半百,不也一事無成嗎?”
鄭恒庸臉色難看至極。
舜音看了秋萍一眼,秋萍不敢耽擱,斷斷續續的往下說。
“那裡是一片荒地,遠近都沒有人家,馬車和護衛又等在山下,奴婢隻好扶著小姐進了附近荒廢的破廟裡,奴婢生過孩子,對生孩子的事多少了解一些,能照顧得了小姐,曲姨娘當時也跟了進去,就不遠不近的看著我們,當時情況危急,奴婢沒有時間驅趕她,隻能先幫著小姐把孩子生下來。”
“小姐每看曲姨娘一眼,心中就難過一分,她一邊忍著疼,一邊流著淚,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生了下來,可孩子出生後,她就血崩了,奴婢當時嚇懵了,根本來不及去山下求助,小姐就已經香消玉殞。”
長孫雄老淚縱橫,抬手捂住了麵龐,“我苦命的女兒啊!”
鄭恒庸第一次聽說長孫若兒生產時候的真相,即使是鐵石心腸,也忍不住動容,回想起當年初見時如花般美麗溫柔的女子,分不清心中是後悔多一些,還是悵然多一些。
舜音強忍著眼中的淚,質問秋萍,“我娘當初生下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長孫雄和鄭恒庸麵露不解,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問,卻不約而同的想起她剛才質問曲氏時,匆匆說的那‘弟弟’二字。
長孫雄神色猛地一沉,目光如炬的看向秋萍。
曲氏麵如死灰,像不敢聽一樣,狠狠地閉上了眼睛。
長孫延庭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感覺到父親的眼神比往常都要冰冷,他趴到曲氏身上,害怕的哭了起來,曲氏和鄭恒庸卻都無暇理會他。
秋萍身體抖了抖,顫顫巍巍地開口:“小姐先生下了一個女兒,緊接著……緊接著又生下了一個兒子,其實小姐生下的是一對龍鳳胎。”
隱藏了十六年的真相,終於浮出水麵。
屋子裡的人全都變了臉色,大家不自覺倒吸一口涼氣,遍體生寒。
室內一片寂靜,所有人的嗓子都像被堵住了一樣,落針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舜音出聲打破平靜,繼續問下去:“然後呢?”
秋萍含淚低頭道:“小姐隻來得及匆匆看孩子們一眼就過世了,奴婢當時慌了手腳,正想抱孩子下山去找人,曲姨娘卻突然衝過來,將奴婢攔了下來。”
“她當時說了很多,予以奴婢好處,用姑爺威脅奴婢,說姑爺會幫她,還說如果我敢說出真相就彆想活命,她讓奴婢將小姐生了雙生子的事隱瞞下來,隻把小小姐抱回長孫家,隱瞞小少爺的事,對外隻說小姐生了一個女兒,不許說還有一個兒子,讓奴婢偷偷把小少爺處理掉。”
秋萍痛哭起來,擦著眼淚道:“奴婢當時太害怕了,將軍不在家,小姐已經不在了,家裡隻剩下姑爺,奴婢怕如果不按照曲姨娘的話做真的會被滅口,所以隻能照做。”
鄭恒庸震驚地看向曲氏,“你竟然想要害死我的孩子!還膽敢隱瞞這麼多年!”
曲氏這些年一直在他麵前表現的溫柔小意,像依附於他的菟絲花一樣,柔弱又無依無靠,他從來都不知道曲氏竟然這麼大膽,敢背著他做這麼多事。
曲氏哭哭啼啼,“你是入贅的女婿,如果把老將軍的親男孫留下,老將軍一定會把長孫府裡的一切留給他,到時候連你都不能繼承長孫府的一切,更遑論是我們的孩子,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們啊。”
鄭恒庸震驚地站在原地,腦海中匆匆想起這麼多年的籌謀和算計,他竟然第一次嘗到了後悔的滋味。
長孫雄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麵,他愣愣坐在那裡,一瞬間蒼老了很多,即使在戰場上,他也不曾像這一刻這樣難捱痛苦過,秋萍的每一句話對他來說都心如刀割。
鄭恒庸雙目通紅,倏然用力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曲氏癱軟在地,臉上一點血色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