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瑪利的告彆(1 / 2)

我乃路易十四 九魚 6172 字 6個月前

路易曾經想象過——他會如何與瑪利做告彆。

他在敦刻爾克受到刺殺,重傷的同時身懷詛咒,即便進入裡世界也未必能活命的時候,他就想象過,自己若真的無法逃過既定的劫數會怎樣。

當然,法蘭西依然會有國王,他的弟弟菲利普,那時候的安茹公爵,也是一個聰明而又果斷的孩子。在路易的堅持下,他沒有如王太後與馬紮然主教希望的那樣,變成一個王權之下的畸形怪物,隻要給他時間和機會,他完全可以成為如路易這般或是更好的國王——路易將會被秘密送回巴黎,與他們的父親與祖父那樣,在一場盛大的葬禮後,長眠於聖丹尼大教堂。

對此他雖然有點遺憾,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後來他擺脫了死亡與詛咒的威脅,回到了他的國家,他的世界,他令法蘭西如同火中的金冠那樣,在遭受了殘酷的灼燒之後,反而顯露出原先的輝煌燦爛。與此同時,他也設想過,萬一他有了意外,這艘龐大的艦船應該交給誰來掌舵——這樣的憂慮直到奧爾良公爵顯露出軍事與政治上的天賦才漸漸散去。

等到王太子小路易成人,雖然不如他的父親和叔叔,卻也足夠沉穩自信,也許經過路易十四後,如他這樣寬仁的國王對法蘭西乃至整個歐羅巴來說反而是件好事,現在路易與特蕾莎王後有了第二個王子,奧爾良公爵也有了繼承人,王國的將來更是無需太過擔憂——於是對人人都要迎來的結局,路易倒很少想起了。

非常偶爾地,國王會想象一番,等到他躺在床上,額頭上塗著聖油,在教士與家人的祈禱中安靜地等待著最後時刻來臨時,他會命人將瑪利.曼奇尼從巴士底獄的房間裡釋放出來,和她道個彆,說聲抱歉後就讓科隆納公爵帶她回那不勒斯——她雖然不能成為法國的王太後,卻可以成為那不勒斯(意大利半島)王國的王太後,她也許會回到加約拉,在懷念與孩子的簇擁下度過安寧的後半生。

路易從來沒有想過,瑪利.曼奇尼會在他之前死去?巫師的壽命與青春遠比凡人來得長。至於他對瑪利的懲罰——哪怕瑪利.曼奇尼是被他囚禁在巴士底獄的囚徒?但他沒有隔絕過她與外界的往來,允許她與彆人通信?接受彆人的拜訪?他沒有嚴厲地將瑪利視作一個罪人——說起來,瑪利並沒有什麼罪過——或者她的罪行隻是一個想法。

隻是有時候,一個想法就已經罪不可赦。

但更多的?如路易希望的?也如她希望的,她安安靜靜地待在巴士底獄,依然是因為他們之間有著足夠的愛。

在瑪利意識到她對路易的愛已經變成了對路易的威脅時,她就要把它扼殺在繈褓裡?就算是她自己?她也絕對不允許路易有這麼一個敵人。

這幾乎可以說是路易與瑪利之間的一種默契,從愛情之中醞釀,在時間與不斷變化的身份與職責中發酵的,近似祭司與祭品之間古怪而又深厚的情感,瑪利是奉獻者?路易是接受者,他們自以為已經看到了之後幾十年裡會發生的事情——他們相互毗鄰?卻又永不相見,永不相見的同時?卻又彼此依戀,思念……也許就如路易所希冀的那樣?在他們相見的最後一刻?他們會對視?因為對方的突然蒼老而發笑,之後就是永遠的平靜,一個在六尺之下,一個在陽光與浪濤之間。

在開頭與末尾間的幾十年裡,她就在巴士底城堡的房間裡,即便他身在凡爾賽,每日拂曉,或是黃昏,也能感覺到她從遙遠的高塔之上投來的視線。每當鴿子或是渡鴉掠過國王的發梢,他就會想,這是瑪利的使者。

就和所有庸俗的凡人一樣,路易十四也以為一切總是不會改變,永遠不會改變,至少不會那麼快,那麼突然。

——她本應長命百歲。

在路易醒來的時候,他的麵頰上依然留著滾熱的鮮血潑濺在他身上的感覺——就像是燒融的鉛水傾倒在了他的臉上,那種尖銳的痛楚幾乎讓他大叫,如果不是因為他還懷抱著一線希望……他肯定會哭喊起來——他裹著毯子,堅持不離開椅子,不然他肯定會立刻昏迷過去(雖然瑪利在最後清醒了過來,將路易拋出夢境,但夢境也確實對國王造成了一些傷害),他一個勁兒地顫抖,嘴唇發黑,皮膚沒有一點血色,但沒能聽到瑪利安然無恙……至少性命無虞的消息前他是絕對不會放鬆哪怕一星半點。

——她會化險為夷。

普及了“巫師”之後,情報流通的速度確實要比原先快多了,但無論怎麼快,巫師們所仰仗的還是渡鴉與鴿子,就算利用水晶球與它們的眼睛,速度最快的渡鴉依然需要三小時才能飛回巴黎——巴拉斯的鴿子帶來的信中說瑪利.曼奇尼突然陷入昏迷也是四個小時之前的事情。

從水晶球裡,維薩裡可以看到從渡鴉身下飛快掠過的波濤。而後是沙地,樹梢與田野。

他看了一眼國王,心情沉重。

路易已經沒有餘力去觀察禦醫或是彆人的眼神,他靠在奧爾良公爵身上,王弟緊緊握住他的手,像是要賦予他勇氣。

——她會受一些苦,但會好的。

“快到了。”維薩裡說,他看到水晶球裡的景物先是變得輪廓清晰,而後色彩豔麗,才意識到白晝已經降臨,大部分的鳥類在夜晚都看不清東西,巫師的渡鴉喂過特殊的養料和受過訓練,但在晚上的時候還是飛得不怎麼快,現在天色大光,渡鴉的速度明顯地提升了……他們已經能夠看到了遠處凡爾賽的金色亭子折射出來的燦爛霞光。

——一切都會過去的,在幾十年後,這一晚就隻是一個噩夢。

渡鴉正在降落,一隻手不那麼情願地伸了出來,水晶球裡露出了巴拉斯愁悶的臉,國王的心和身體猛地向下沉去,奧爾良公爵與王太子小路易一起緊緊地擁抱著他,路易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渡鴉傳來的畫麵——巴拉斯的神情仿佛已經能夠給出結局,但人總是這樣,抱著可笑的妄想——巴拉斯走向了那扇緊閉的門扉,他推開門,他繞過桌子,他掀起帷幔,他在垂掛著床幃的四柱床前停下,一個裝作仆從的侍女啜泣著,慢慢地拉開了厚重的床幃。

這張床幃還是新的,寶石藍色,上麵瑪利親自繡了金色的太陽王紋章,不知道是不是有意,鑲嵌在太陽花環裡的每張人臉都笑得很傻,路易看過,雖然他從不曾如瑪利期望的那樣從巴士底廣場經過,但他確實看到過——那一張張甚至可以說是愚蠢的笑臉讓他感覺熟悉,尤其是麵對鏡子時——然後我們會忘記今天,他想道,就像每個得以從不幸中痊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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