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喜歡大中午賞荷!”陸七姑娘語氣嗆得很,聽得出心情並不是很好。
侍女喏喏應下,不敢再言。
馬車駛出陸宅,陸子衫還是覺得悶得不行,催促著侍女將車簾卷起透氣。
車簾卷到一半,侍女動作頓住:“姑娘,是王司直!”
話音剛落,陸子衫便蹭到了窗外,伸長脖子朝外看。
真的是王黎。
他在路旁,正跟著她的馬車走,神態癡癡。
眼見就要被拋在車後,陸子衫忙喊:“停車!”一麵朝王黎用力招手。
王黎身形一僵,隨即朝她跑來。
到了跟前,隻見他一張臉已經被曬得通紅,額角大顆大顆地冒著汗,一雙眼仍是濕漉漉的,可憐巴巴看著她,仿佛在祈求什麼。
“你屬羊嗎?”陸子衫問道。
王黎愣愣搖頭:“我生肖犬——”
“那你烤什麼烤?”陸子衫怒氣衝衝地說。
王黎麵露迷惑。
陸子衫撫額:“這麼大熱天,你站太陽底下乾什麼?今天不用去衙署嗎?”
他神色一黯,訥訥道:“我請了假出來……”
“來找我?”陸子衫心中一動。
他紅著臉看她,也不知是曬的還是羞的。
陸子衫趴在窗口,笑眯眯看著他:“找我什麼事?”
他低下頭,輕聲道:“聽說張氏為張十一郎來求娶……”抬眸飛快瞥了她一眼,“陸姑娘答應了麼?”
陸子衫目光動了動:“哪有人求親一次上門就答應的?”
他睫毛顫了顫,抬起頭看著她:“那、那我、我、我——”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道,“我能來第二次嗎?”
她沒有回答。
手放在窗沿上,下巴擱在手背上,眸中碎光如金,眩目奪人。
“香囊是誤會,但我喜歡陸姑娘不是誤會,”他低聲喃喃,“你想要曇花晝放,我可以嘗試去種;你仰慕許少卿,我可以向他學習;你愧疚曾令池皇後被綁架,我會努力和你一起保護她;你想要為弟弟找一個厲害的姐夫,我也會努力變強——”
“我能不能、能不能——”
“我還以為你不想來了呢!”陸子衫笑眯眯打斷了他的話。
王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亮得有些灼人,卻偏偏張口結舌,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正要去曲江池看荷花呢!你要不要一起?”陸子衫笑眯眯問道。
他仍舊說不出話,隻拚命點頭。
“還不上車?”
他下意識點頭走了一步,又停住,磕磕巴巴道:“我、我出了汗,身上不好聞……”
陸子衫“哦“了一聲,拖著聲音道:“不上車,難道你要追著我的車跑?”
……
“後來上車沒?”池棠追問道。
“上了啊!”陸子衫得意得搖頭晃腦,“我說他要是不上車,我就不去了,他就乖乖上車了!”
“嘖嘖嘖嘖……”池棠笑睨著她,“被你吃得死死的!”
陸子衫瞥了她一眼,道:“你羨慕什麼?我們陛下還不是被你吃得死死的?”
“哪有……”池棠紅了臉小聲嘀咕。
堂堂天子,耍起賴來真是讓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什麼?”陸子衫沒聽清。
池棠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是說,那你今天愁眉苦臉跑進宮來做什麼?”
陸子衫剛進宮的時候是愁眉苦臉的,但說著說著就眉飛色舞起來了。
這會兒一經提醒,又恢複了愁眉苦臉:“他不肯把曇花賣給我了!”
池棠驚奇道:“你還要買他的曇花?”
“不賣給我,賣給彆人也行,不然拿來銀錢置辦婚禮?”陸子衫歎道。
池棠愣了好一會兒,小心翼翼問道:“王黎沒有銀錢置辦婚禮?”
陸子衫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忙把殿裡的宮女都趕了出去,拉著池棠小聲道:“王黎家貧,俸祿和家底都交代在這些曇花上了,要不你找個名目賞賜他一點?”
池棠睜大眼睛看著陸子衫。
陸子衫用力點點頭。
池棠又啞了好久才說出話來:“衫衫你可真是——”
“真是不嫌貧愛富是不?”陸子衫拍了拍她,感慨道,“我也沒想到自己是這麼高潔的人!可能是受了我爹娘的影響吧?我娘對王黎也是很滿意,一點也不在乎他的出身!”
池棠瞪大眼睛看著她。
“怎麼了?”陸子衫皺眉,旋即鬆開,“好了好了,感動一下就可以了,一直這樣看我我會害羞的!”
“你——”池棠指著她說了一個字,突然失控,爆笑出聲。
陸子衫被她笑得摸不著頭腦。
“衫衫哈哈哈……”池棠抱著肚子笑得直打滾,“你居然、你居然不知道哈哈哈……不知道你就要嫁了哈哈哈,你居然不知道、不知道王黎他是——”
……
“你是琅琊王氏子弟?”
王黎愣愣點頭。
“你怎麼從來沒告訴我!”陸子衫惱羞成怒。
“我以為你知道啊……”王黎答得特彆無辜。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陸子衫忿忿踩了他一腳。
琅琊王氏,那是前朝無可爭議的第一望族。
因同前朝皇室牽絆太深,到了本朝難免遭到刻意打壓,入仕者寥寥,居高位者更是沒有。
但世人提起琅琊王氏,仍舊如雷貫耳。
這樣的豪門望族,再怎麼打壓,底子還是在那兒的。
虧她還一直擔心王黎窮得娶不起妻!
王黎疼得眯眼,又不敢縮腳,隻小聲道:“是我不好,我該交代清楚……”
陸子衫訕訕收回了腳,又問:“那你怎麼過得這麼清貧?家裡都沒個照顧的人?”
“本來有的,後來因為我把族裡供的銀錢和俸祿都拿去養花了,養不起那麼多仆人,就都送回去了……”王黎弱弱道。
陸子衫輕哼道:“你這樣養花,確實敗家!”
“是……”他乖巧應道,又立即換了語氣,堅定道:“但那些曇花不能賣,它們每一株都是我為你種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賣!”說完這句,語氣又軟了下去,“你要是不喜歡,以後就不養了……彆生氣了……”
陸子衫壓了壓唇角,還是沒壓住,唇角一彎,忍不住睨了他一眼,道:“你那日吟的詩,後麵還有兩句,為什麼不念下去?”
他略一疑惑,隨即紅了臉:“怕你不喜歡。”
陸子衫輕哼道:“你不念怎麼知道我不喜歡?”
他臉色愈紅,悄悄挪了一步近她,輕聲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陸子衫“噗嗤”一笑,踮起腳,在他臉上吻了一下。
看著他紅透了臉,笑得彎腰捧腹。
要不是池棠最近在讀《詩經》,她就要一直以為他那天是對著曇花吟詩了。
真是個呆子!
……
它在這裡靜靜等待,等待她走近時才慎重綻放。
如同前世未了的一場塵緣。
不是她曾心心念念的模樣,而是一場意外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