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坐在山尖上。
綠意蔥蘢怪石嶙峋的群山間有一條窄窄的羊腸小道,蜿蜒曲折而上,沒入山頂綠意之中。
夕陽的霞光映紅了爬山小婦人的側臉。
她們身上背著背簍,嘴裡唱著與霞光一般火紅的歌曲——
清早起來去也放牛噢,去也放牛噢,根根那個田坎
前山落雨後山那個晴噢,後山那個晴噢,盼來了紅軍
一杆大旗紅哎又紅噢,紅哎又紅噢,打倒那個土豪
一杆大旗空哎中飄噢,空哎中飄噢,我隨那個紅軍
……
歌聲在山脈上跳躍,悠悠揚揚飄入山坳中,落在一個少女耳邊的鬢發上。
少女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有著一張精致的瓜子臉,眼線清晰睫毛纖纖,鼻挺唇豔。
少女躺在山坳裡合眼不動,身上衣袖褲腿被勾破了洞,額頭上也擦破了皮。
衣角在山風吹拂下翻了又翻。
***
阮溪再度有意識的時候,第一感覺便是自己整個身體快要散架了,疼痛感遍布四肢百骸,仿佛被人敲散筋骨又重新接起來一般。
她聽到耳邊有輕輕的風聲,有遠卻嘹亮的歌聲,那曲調聽起來像是山歌,而身體下是幾乎把她骨頭硌散的一塊塊硬石頭。
她以為自己掉下山摔死了,沒想到居然還活著。
意識慢慢回攏,身體暫時還不受控製,阮溪想睜開眼睛。然而睜眼也費勁,努力好半天才撐開一點縫隙。
她在縫隙中看到一片碧藍的天空,邊角被晚霞擦出了絢爛的紅色,再無其他。
她輕輕吸口氣,撐著呼吸慢慢眨一下眼,視線裡忽又出現一個人。
確切地說,是一個男生。
男生看起來十三四歲的樣子,整張臉逆著光。
阮溪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卻能看到他臉頰邊緣的細細絨毛。
她看到他張嘴說話,卻忽又聽不到他在說什麼,耳朵裡全是嗡嗡響聲。
頭昏腦重,睜眼也費勁,她索性又閉上眼。
在意識半醒間,她感覺自己被人從地上拉起來,又背到背上,然後麵佛晚風慢慢往前走。背她的人身架子很是單薄,走的每一步似乎都用了全部的力氣。
不知道走了多久,耳朵裡的轟鳴聲慢慢變小,阮溪又聽到了風聲,但已經沒有了山歌的聲音。她撐開眼皮,隻見天色已經擦黑,不遠處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吊腳樓。
這吊腳樓看起來很破舊,而且隻有一層。
她沒有力氣多想彆的,也沒力氣多看,再次把眼睛閉上。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聽到一個溫沉的女聲問:“這是誰啊?”
阮溪被人放下,躺倒在木板上。
她聽到男生喘一會氣說:“不知道,受傷昏迷了。”
女人聲音裡有明顯的不悅:“不是說過讓你不要多管閒事嗎?”
男生道:“這是……學雷鋒做好事。”
女聲:“你都不認識她,你怎麼知道她不會賴上我們?”
回答女人的是無聲的沉默。
阮溪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身上那種散架般的疼痛感一點點消退殆儘,隻還剩下額頭手肘以及膝蓋上被擦破皮的地方有點疼。
眼皮上的重量忽然也變輕了,她睜開眼睛,這回幾乎沒費什麼力,直接坐了起來。
剛一坐穩,正好碰上麵前兩個人的目光。
其中一個是個十三四歲的小男生,個子不矮,但臉生得嫩,五官漂亮,一臉的清俊奶氣。另一個是個中年婦人,滿臉的心煩和疲憊,眉眼間卻有彆樣的氣韻。
這兩個人都穿著灰撲撲的對襟褂子和直筒褲子,褂子和褲子上全都打著補丁,腳上沒有穿正經的鞋子,穿的是阮溪在展覽館才看到過的草鞋。
掃完眼前兩個人的著裝,阮溪腦子裡隻有一個字——窮。
繼而是有些懵怔和不敢相信——在現代社會,還有這麼窮的地方?
沒等她出聲打招呼和考證,她腦子突然猛地一炸。沒有半點準備,無數不屬於她自己的回憶瞬間湧進她的腦海,占據了她全部的腦容量。
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她不僅多了一個人的記憶和人生經曆,還得知了另外一個驚破她認知的信息——她爬山墜落身亡,靈魂穿進了一本年代文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