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捏針做針線娘們唧唧的,都是女人乾的事,他學那乾啥?
老裁縫沒多說什麼,直接帶他去正屋。
他到縫紉機前坐下來,伸手抽了上麵的線,把下麵的底線也掏出來,最後把針也給卸下來,看向阮躍進說:“我隻教一遍,學不會不教第二遍。”
阮躍進默默吞口氣,片刻出聲:“隻教……一遍?”
老裁縫微仰頭盯著他,光明頂顯得尤其突出,“你不是說你適合當裁縫嘛,能繼承我的手藝嘛?我教徒弟都這樣,會不會都隻教一遍,不教第二遍。”
阮躍進清清嗓子,撐著氣說:“好吧,一遍就一遍。”
老裁縫落下目光放下縫紉機的壓板,把腳放到下麵的踏板上,繼續說:“怕你浪費我東西,先教你最簡單的,踩空機器。你隻要能保持機器不倒轉,就行了。”
阮躍進站著應聲:“好。”
老裁縫抬起手扶住轉輪,手上一邊演示嘴上一邊說:“看好了,用手轉動右邊這個輪子,腳下同時踩踏板,讓機器轉起來就行。”
他是老手藝人了,踩了一輩子的縫紉機,其實不用手去轉右邊的輪子,單用腳也能把縫紉機給踩起來。所以他用手帶,就顯得更為輕鬆容易。
阮躍進看他踩的如此輕鬆,眨著眼目露疑惑,“就這樣?”
他甚至都有些想笑——就這?就這樣?
老裁縫不跟他多廢話,直接站起來,把高板凳讓給他,“你來吧。”
阮躍進臉上掛著輕鬆的笑容,到縫紉機前坐下來。他把腳放到踏板上,右手扶住右邊的輪子,照葫蘆畫瓢,手上轉輪子,腳下踩踏板。
結果剛踩下去,手裡那輪子轉反了。
老裁縫照他後腦勺就是一巴掌:“反了!”
阮躍進瞬間笑不出來了,捂著自己的後腦袋,斂了表情,連語氣也斂了不少,隻小聲道:“剛上手不熟而已。”
老裁縫懶得再理他,說過不教第二遍就不教第二遍。他就見不得蠢頭蠢腦的人,所以直接轉身往院子裡去,隨口扔一句:“自己摸索,踩壞了縫紉機要賠。”
阮躍進看他出去倒鬆了一口氣,免得自己一遍兩遍不行,他再在這裡說些不留情麵的難聽話,或者直接上手抽他。他自己琢磨琢磨,肯定能琢磨出門道來。
但他自己琢磨了半天,琢磨出了一頭汗,也沒琢磨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明明他手帶的方向是正的,怎麼就鬆開手腳下一踩,那輪子就反轉了,有鬼不成?
越琢磨不明白越急,他看著那倒轉的破縫紉機簡直想砸上兩拳。但因為這東西實在太貴,他要是砸壞了可賠不起,所以隻能忍著。
中午回家吃飯的時候,孫小慧問他學得怎麼樣,他要麵子,便說:“挺好的。”
下午過來繼續琢磨其中門道,在請教老裁縫和不請教老裁縫間猶豫。
最後忍不住請教了,老裁縫直接給他甩一句:“不教第二遍,學不會直接走人。”
阮躍進:“……”
老裁縫還奚落他,故意學他上午的語氣說:“就這樣?”
阮躍進:“……”
老光棍,死老頭,難怪討不到婆娘!
***
阮溪都還沒走人呢,他能走?
阮躍進自然沒有走人,他又坐在縫紉機前自己琢磨了一下午,琢磨得實在暴躁的時候,他不能對著這破機器發泄,就趴在縫紉機上喘粗氣。
喘過了爬起來繼續踩,然後在太陽墜到西半空的時候,他手和腳突然間聯動出了奇妙的感覺來,那輪子在他眼前開始正轉了!
看到輪子正轉,阮躍進有些激動,便抓著那種感覺又試了幾次。
每次輪子都是正轉的,他頓時興奮起來,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吆喝了一聲。
吆喝完他的自信就全回來了,眼神裡光彩極盛,坐下來在縫紉機前繼續踩空機器,聽著縫紉機轉動的聲音,時快時慢,心情簡直好到不行。
傍晚他離開老裁縫家是哼著歌的。
沿著山路回到鳳眼村,在快要到家的時候恰好碰上了從公社回來的阮溪。
以前他看阮溪那是矮半截,現在則是直接矮一大截。
他和阮溪打招呼:“大妹回來啦。”
阮溪從昨天中午到現在一直在趕路,連夜裡都隻是坐下來休息一會,並沒有找地方稍微睡一覺。她累得幾乎靈魂出竅,沒心情搭理阮躍進,隻應一聲:“嗯。”
劉杏花在屋裡聽到阮躍進的話,忙出來看一眼。
看到阮溪回來,她連忙上來接阮溪手裡的酒葫蘆和身上的書包以及水壺。
看阮溪滿臉的疲憊以及黑黑的眼圈,劉杏花心疼道:“累壞了吧?”
阮溪沒說話,進屋倒上一碗水,一口氣給喝了精光。
喝完水她勾個板凳坐下來,緩了好一會才虛軟著聲音說:“葫蘆裡裝的是滿一斤的酒,奶奶你倒出半斤給爺爺喝,剩下的我明天拿去給師父。”
劉杏花直接哎喲喂,“你還惦記他喝不喝酒,你快歇會吧。”
阮潔在灶後燒火,看阮溪累成這樣,連說話都費勁,也說:“姐,要不你趕緊先去睡一會。等會晚飯做好了,爺爺和五叔回來了,再叫你起來吃飯。”
阮溪搖搖頭,“奶奶,我還有事跟你說。”
劉杏花道:“有什麼要緊的事非得現在說,你趕緊歇會去。”
阮溪調整一下氣息,看著劉杏花,“我去了三姑家,還在她家睡了一晚。姑丈看起來很不歡迎我,而且我看到三姑的胳膊上全是紫印子,像是被人給打的。”
聽到這話,劉杏花驀地一愣。
阮溪繼續說:“她自己說是磕的碰的,但我覺得不是。她還不讓我跟你們說,怕你們會擔心。但我覺得,這事你們必須得知道,不然三姑可能會一直受欺負。”
被誰打了要瞞著不讓他們知道?
劉杏花眉心慢慢蹙出個疙瘩,“他劉雄敢欺負我女兒?”
阮溪:“他有什麼不敢的,這些年您和爺爺年紀大了,根本沒法出山。公社離我們這這麼遠,三姑想回來一趟也不容易,他還不是想怎麼欺負怎麼欺負?”
劉杏花氣得咬牙,“他要是真欺負了翠芝,我跟他劉雄拚老命!”
阮溪實在太困太累了,歪著頭用手掌托著臉,眯著眼睛說:“叫五叔去吧,五叔耐力好腳程快,打架也不虛,他過去最合適了。”
她越說聲音越小,吐字也越來越含糊:“不過也得看三姑怎麼想,她要是就願意忍著,不想和姑丈撕破臉鬨起來,那我們也沒有辦法,畢竟人家是夫妻……”
說著她的胳膊猛滑了下,身子一歪驚醒過來。
她實在扛不住了,便又撐著眼皮說:“奶奶,我不行了,我先去睡覺了。”
說完她不管劉杏花和阮潔是什麼反應,直接起身進旁邊的房間去。
到房間裡撲到床上塞好蚊帳,幾乎碰到枕頭就睡著了。
劉杏花站在灶台邊還氣得咬牙,但她也沒再說什麼。其中有許多事像阮溪和阮潔這些孩子都不知道,她跟阮潔也說不著,隻能等阮誌高回來。
和阮潔一起做好晚飯,劉杏花找出家裡的秤,勾著酒葫蘆勻了半斤酒出來。
阮誌高回來剛走到門前就聞到了酒香味,直接開口問:“小溪回來了?”
劉杏花因為阮翠芝的事心情不大好,臉上沒什麼高興的神色,隻簡單“嗯”一聲,又轉頭叫阮潔:“小潔,把你姐叫起來吃飯吧。”
阮潔應聲進屋,卻發現阮溪塞緊帳門睡得極沉。她到床邊拉開蚊帳,上手去搖阮溪也沒把她搖醒,隻好出來說:“姐好像是太累了,叫不醒。”
劉杏花能體會那種累,“那就讓她睡吧。”
阮潔點頭到桌邊坐下來,剛拿起筷子,聞到了桌子上的酒香味。
能喝上一口白酒不容易,阮誌高舍不得多喝,便隻在小碗裡倒了兩三口的樣子。他倒完酒抬起頭,看到阮長生滿眼寫著饞,笑著問他:“你也想喝?”
阮長生剛想說話,話還沒出口,劉杏花道:“他不喝,明天有事要他去做。”
阮長生愣了愣,轉頭看向劉杏花:“除了上工,還有什麼事?”
劉杏花看看阮誌高,又看向阮長生,語氣憤懣道:“你三姐讓人給欺負了,我要你明天去公社看看你三姐去,問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話,阮誌高端酒碗的手放下,看向劉杏花,“誰欺負翠芝?”
劉杏花繃著臉沒說話,阮潔在旁邊小聲道:“姐說是姑丈……”
阮誌高聽得一怔,“劉雄打翠芝?”
劉杏花咬著饃饃一臉氣,“具體什麼情況不知道,翠芝自己瞞著不想說,但我看八九不離十。我真的時不時我就後悔,當初就不該讓翠芝嫁給他!”
阮誌高沉下臉來,“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阮長生本來還饞阮誌高碗裡的酒,現在也不饞了。他的臉色和眼神看起來比阮誌高還要黑,慢慢溢出戾氣來,好像要吃人的凶虎崽子。
他端起麵前的稀飯喝下一大口,陰著臉說:“我明天就過去,如果他真的打了三姐,我絕對不會放過他。他真以為我們阮家沒人了,三姐能讓他隨便欺負!”
阮誌高端起酒碗喝口酒,“我跟你一起去。”
阮長生道:“不用,我自己能處理得了,您跟我一起反而走得慢。而且您這年紀大了,在生產隊都不能乾什麼重活,現在不一定能走到公社。”
劉杏花最知道阮誌高的身體,也說:“都老胳膊老腿的了,你就彆逞能了,小五子是翠芝的親弟弟,去了一樣能替她撐腰。”
說著她看向阮長生:“但你到了那裡也不能莽撞,必須找你三姐把事情給問清楚了。如果真是劉雄打的,你必須替你三姐出這口氣。近幾年她都沒回來,能是就打了一次兩次?他就仗著你三姐嫁得遠,所以才敢欺負你三姐!”
阮長生點頭,“我記住了。”
***
為了讓阮長生去鎮上,劉杏花晚上就給他收拾了衣服和乾糧。
阮長生第二天早上起得很早,拿行李準備走人的時候劉杏花剛好起來。劉杏花把他送出門,又拽著他說:“你看情況,如果實在不行,就把你三姐帶回來。”
阮長生吃著饃饃點頭,“行,我知道了。”
說完他不多磨蹭,背上書包和水壺便下山去了。
劉杏花看著阮長生走遠,回身進屋的時候忍不住悶口氣,真想自己去把劉雄打一頓。
她自己是不好惹的性子,偏生了個軟性子的女兒,有時候也會氣阮翠芝不爭氣。
***
阮溪因為困狠了,這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她起來的時候頭還昏昏沉沉的,站到臉盆邊倒水洗漱,用冷水拍了半天臉蛋,才慢慢有些清醒。清醒後腦子也僵,就坐在桌子邊又發了會呆。
劉杏花和阮潔從外頭回來,就看到阮溪呆呆地坐在桌子邊。
阮潔看她這樣,忍不住笑著和她打招呼:“姐,你睡醒啦?”
阮溪動作僵硬地衝她點頭,“嗯,感覺睡了一輩子。”
劉杏花拿盆去淘米做飯,“睡了這麼長時間,肚子肯定也餓了,坐著等會,奶奶馬上做飯。要實在餓得不行,我拿個饃饃讓你墊肚子,要不要?”
阮溪看著她搖搖頭,“我想吃米飯。”
這幾天在路上都是啃的饅頭,實在也不想吃了。
米飯得淘米現蒸,阮溪便就坐在桌邊等著,順便讓自己那睡懵的大腦慢慢動起來。直到吃飯的時候她才恢複思考能力,後知後覺問了句:“五叔出去了?”
阮誌高回答她:“去你三姑家了。”
阮溪點點頭,“哦。”
去了就好。
既然阮長生已經去處理這事了,她也就暫時把這事擱到了一邊。
吃完午飯,阮溪拿上裝著半斤酒的葫蘆,背著書包出門去老裁縫家。
然她出門走了沒多久,就發現阮躍進跟在她後麵。
起先她也沒多在意,以為阮躍進就是去找他的同齡夥伴,剛好和她順一點路。但是一直走到金冠村地界,阮躍進依然跟在身後。
阮溪這便有些疑惑了,停下步子等了一會。
等阮躍進走到麵前,她攔住他問:“你跟著我乾什麼呀?”
阮躍進掀起目光瞥她一眼,“誰跟著你了?我是去學手藝的。”
阮溪目露疑惑:“你去學什麼手藝?”
阮躍進微微挺一下胸膛,清清嗓子端起架勢道:“當然是跟老裁縫學做裁縫的手藝,現在我也是他的徒弟,而且已經跟他學好幾天了,他說我學得比你好。”
說完他直接蹭過阮溪的肩膀往前走,好像這路是他家的。
阮溪轉頭看著他走遠,抿唇眯眼,一言難儘。
她出去這幾天,孫小慧又出幺蛾子了?
這次又是搞什麼鬼?
讓阮躍進當裁縫?
搶她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