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溪跑上山坡的時候,阮長富和馮秀英就在前麵停下來了。
阮長富放下阮紅兵站著休息會,眯著眼往山坡上的淩爻看過去,隨口問了句:“那是誰呀?”
馮秀英哪知道啊,接話道:“交的好朋友吧。”
阮長富站著等了一會,又說:“放在鄉下時間太久了,和我們之間是半點感情也沒有了,對我們還不如個村裡的男娃子,你看這難舍難分的。”
馮秀英道:“都這麼大了,隻怕也親不起來了。”
阮長富吸口氣:“也不指望她還能跟我們親,能不怨我們就不錯了。從回來見麵到現在,她連半句話都不肯跟我們多說,爸爸媽媽也不叫。”
馮秀英:“算了吧,隻要不鬨就很好了。”
***
隔了一段距離,阮潔也站在山道上等著阮溪。
看阮溪跑到麵前,她又看一眼淩爻,低著聲音說:“他應該很難過吧?”
他和父母來到鳳眼村這麼多年,就交了阮溪這麼一個朋友。他麵對其他所有人話都很少,幾乎是不說話,更是不愛笑,隻有麵對阮溪的時候會放鬆快樂得像個小孩子。
現在阮溪走了,他又是一個人了。
每天一個人去山上放豬放羊,日落再一個人趕豬回家。
稍微想一想,就已經感覺很難過了。
阮溪接下她手裡的行李包,沒接這話,免得情緒沸起收不了場。
這年代交通和通信實在不發達,車馬慢,因為管控嚴人口流動也難,有很多人一輩子隻陪伴一個人,也有很多人,轉了身就是一輩子。
離彆難忍,可也隻能忍著罷了。
阮溪吸吸鼻子,叫阮潔,“走吧。”
她和阮潔沿著山道繼續往前走,這一回淩爻沒有再跟上來。他就站在山坡上,看著阮溪在山道上越走越遠,身影一點點變小,在視線裡消失不見。
同時在他的生活裡,消失不見。
山間所有的風景,也全部失去了色彩。
***
阮溪和阮潔跟著阮長富走了兩天山路,到鎮上以後在招待所住了一晚。因為很困很累,阮溪和阮潔進屋洗漱一把便睡下了,連話都沒說幾句。
次日起來去國營食堂吃個早飯,縣裡有車來接,再坐車去縣裡。
車是這個部隊裡常見的綠皮吉普車,阮長富坐在前麵副駕,阮溪阮潔跟著馮秀英擠在後麵。阮紅兵人小,直接坐在馮秀英的腿上。
坐車便拉不開距離了,但阮溪也不主動和馮秀英說話。阮長富在副駕和駕駛員聊天,說的都是部隊裡的人和事情,什麼縣裡武裝部的誰誰誰。
阮潔坐在阮溪旁邊,一直緊緊抱著阮溪的胳膊。
她長這麼大鎮上也就去過兩次,更彆提縣裡甚至更遠的地方。汽車更是看都沒看見過,就彆談坐了。所以她很緊張,心臟一直跳得很快,呼吸也不順暢。
但好在阮溪比她淡定,她抱著阮溪便能稍微踏實一些。
也就在這種時候,她忍不住在心裡狠狠佩服阮溪。明明阮溪也和她一樣全都沒出過遠門,從小到大都在山裡長大,但阮溪卻很從容,一點也不慌張慌亂。
她知道自己這樣顯得很鄉巴佬很小家子氣,她也想放輕鬆,從容淡定地看看車窗外的風景,但是她控製不住自己,她緊張得都快喘不上氣了。
偏這時候阮長富忽回過頭跟她說話,問她:“小潔,第一次坐汽車吧?”
阮潔連忙笑一下,看向阮長富說:“是……是的。”
阮長富笑著,“不用緊張,坐兩次就習慣了。”
阮潔點頭,“哦。”
阮長貴和阮潔說完話再看向阮溪,隻見她坐在阮潔和馮秀英的中間,閉著眼睛靠在座椅上,也不知道是真的在睡覺還是假的再睡覺。
他當然沒叫醒她,轉回頭又和駕駛員聊天去了。
馮秀英則坐在旁邊抱著阮紅兵說話,這娃娃正是六七歲話最多的時候,要不不開口,一開口就停不住。一路上看到什麼說什麼,嘰嘰呱呱的嘴巴就沒停下來過。
和馮秀英說話還嫌不儘興,又看著阮溪問:“二姐,你是在睡覺嗎?”
阮溪睜開眼睛瞥他一眼,片刻道:“我是大姐。”
阮紅兵看著她,“可媽媽說你是二姐,大姐在家裡呢。”
阮溪又瞥一眼馮秀英,閉上眼睛沒說話了。
這時阮長富回頭說:“小溪,秋雯比你大幾個月,她是大姐,你是二姐。”
聽到葉秋雯的名字,阮溪心裡下意識排斥。她也知道自己還沒見到這個女主,不該對她抱有偏見和排斥,但是沒有辦法,有些東西是從她心底生長出來的。
她擁有原主的記憶和感情,而這些記憶和感情對她不是完全沒有影響的。原主對身邊所有人的情感都留給了她,所以她穿過來後自動拿阮誌高劉杏花當親人。
那都不是她偽裝出來的,是原主留給她的。
她和原主更多的像是融合,所以她沒辦法做到完全撇開原主,對阮長富葉秋雯這些人不抱有成見,用自己穿越者的立場和身份與他們相處,她沒辦法。
作為二十一世紀的阮溪,她確實和阮長富葉秋雯他們無冤無仇無感情,也可以說是完全的陌生人,他們也確實不欠她什麼,但是對於原主來說不是。
作為七十年代的阮溪,她沒有辦法站在上帝視角或者一個旁觀者的視角,不帶任何個人情緒地看待這些事,看待這些人。
甚至因為她知道原的大劇情,知道原主和葉秋雯是女配和女主這種天然敵對的關係,她心底裡對葉秋雯這個女主更是有天然的敵對感。
當然她不會因為這種敵對感沒事找事去坑害葉秋雯,把時間和心思花在對付葉秋雯上,那她怕不是要被原文設定和劇情鎖死,甚至走上和原主一樣的結局。
她去城裡的目的很明確——帶阮潔好好讀書,考上大學改變命運。
阮溪沒睜開眼睛,應了阮長富一句:“哦。”
阮長富被噎到,和馮秀英對視一眼吸口氣,又轉回頭去了。
***
吉普車開了一個小時到縣裡火車站,駕駛員一起下車幫忙買車票。
到了縣城阮潔更緊張,拽著阮溪的胳膊一刻不鬆,生怕自己手一鬆就丟了。
阮溪為了讓她安心,便直接把她的手握在手裡,走哪牽哪。
終於上了火車在座位上坐下來,還好不是麵對麵的四個座位,而是背對背的四個座位。
阮溪拉著阮潔坐下後長長鬆口氣,放鬆了表情,衝阮潔笑一笑。
阮潔用手捂著胸口,不在阮長富和馮秀英的視線下稍微自在一些,便靠在阮溪旁邊用小小的聲音說:“姐,我都快緊張死了,暈頭轉向的,你怎麼這麼不慌不忙啊?”
阮溪笑笑,“我是你姐,我當然不能慌,我要是慌了,你不是更慌?”
阮潔領會了她的意思,“所以你一直都是在裝啊?那你裝得可真好呀,我真的握著你的手,呆在你旁邊,我心裡就踏實了很多。”
這是有人護著有人領著的感覺。
阮溪說:“爺爺奶奶都不在,沒有人能護著我們了,尤其是到了城裡,人生地不熟,我們誰也指望不上,我要是不支棱起來,我們怎麼辦啊?”
阮潔想想,“大伯大伯母……”
阮溪清清嗓子很小聲,“彆指望,指望不上……”
阮潔抿抿嘴唇,往身後的方向看一眼,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
火車鳴笛,到站停車。
阮潔被阮溪叫醒,兩人拿上行李跟著阮長富和馮秀英跟在人群後麵下車。
阮潔還有些迷瞪瞪的,跟緊在阮溪身邊問:“到了嗎?”
阮溪抬手擦擦她的臉蛋,“嗯,到了。”
聽到阮溪這麼說,阮潔一邊走一邊轉頭往車窗外看,看到外麵的站台比縣城站台要好上很多,她又開始忍不住緊張,連呼吸也下意識壓緊了。
坐了兩天半的火車,疲勞讓她暫時忘記了緊張,但現在一想到自己已經到城裡了,而且馬上就要到她大伯家裡,見到好幾個堂弟堂妹,她就又開始了。
阮溪自然仍是沒有半分局促緊張,她隻感覺到很痛苦。
下了火車站到月台上,她停下來深呼吸幾口氣,吹得嘴巴都鼓起來。
她不喜歡坐車,對於她而言,坐兩三天的火車比爬兩三天的山還要痛苦。
好容易忍到下車,自然要好好喘上幾口氣。
馮秀英看到她這樣,隻問她:“暈車嗎?”
阮溪搖搖頭,拎著行李往前走。
現在是傍晚時分,夕陽的殘光照在月台上,把所有人的身影都拉長。
阮長富抱著阮紅兵走在前麵,馮秀英則拎著行李帶著阮溪阮潔跟在後麵。
怕阮溪阮潔剛進城犯迷糊走丟,她便走得稍微後一些。
隨人流出了火車站,仍有吉普車過來接。
阮溪和阮潔跟著阮長富馮秀英上車,坐下來後又深呼吸幾口氣。
馮秀英看她很不舒服的樣子,便說:“馬上就到了。”
阮溪聽著這話是沒什麼太大的感覺,阮潔卻又不自覺把神經拉緊了一些。
她坐在車上仍是緊緊抱著阮溪的胳膊,轉頭看車窗外的風景,屏著呼吸看她隻在彆人嘴裡聽說過的大城市——路邊有樓房路上來往著行人與自行車。
偶爾的,還能看到一輛汽車。
局促緊張自然就說不出話,阮潔默默看著車窗外的一切,然後看得正入神投入的時候,車突然停下來了,同時聽到阮長富說一句:“到了。”
她驚得一跳回過神,又見阮長富跟馮秀英說:“我單位有急事就不下去了,你帶她們進去好好安頓一下,晚飯也不用等我回來吃了,不一定回得來。”
馮秀英早習慣了阮長富的忙碌,應聲道:“你安心忙吧。”
說完她打開車門帶著阮溪阮潔和阮紅兵下車,到後備箱把行李包拿下來。拎著行李包看吉普車走遠,她回過頭跟阮溪阮潔說:“就是前麵這一棟。”
阮溪和阮潔往前麵二層小樓房看過去,隻見阮紅兵已經撒開腿跑過去了。
他一邊跑還一邊喊:“三哥,五哥,我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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