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含笑點頭,脫歡退到草原,打算跟大明玩捉迷藏。
把這個戰略玩得最好的就是眼前的阿魯台。
在原本的曆史上,朱棣五次征討草原,都沒有抓住他,十足的老狐狸。如今讓這隻老狐狸去捉拿小狐狸,正好是以毒攻毒,手到擒來。
“我給你準備八千人馬,另外成國公朱能會率領兩萬人馬,給你壓陣……總之,不要讓我等得太久!”
阿魯台欣然領命……又能領兵,又能掌權了,雖然變成了大明的走狗,但是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早就不是意氣用事的青年,所做一切,都是追求利益的最大化……
阿魯台去了。
放出這條老狗,對付脫歡。
柳淳並不害怕他趁機做大,隨著哈烈主力覆滅,帝國崩塌,近在咫尺。而大明則是會從海路進軍,鯨吞蠶食。
當阿魯台和脫歡還在糾纏的時候,哈烈的土地就已經落到了大明的手裡。
他們這些旱鴨子,永遠不知道大海的廣闊!
一切都是那麼順利,柳淳正準備去向朱棣訴說情況。
可是他剛剛出了帳篷,就見到朱能急匆匆跑來。
他的臉色很難看,見到了柳淳,就立刻道:“不好了,榮國公病了!”
“什麼?”
柳淳大驚,這怎麼會?剛剛張玉還領兵大破哈烈,長須飄灑,雄風不減當年,怎麼會病倒呢?
朱能哀歎道:“一場大戰下來,榮國公回營休息,結果就頭暈目眩,他硬撐著,跟大家喝酒慶祝,結果晚上的時候,就臥床不起,本以為休息一下回緩過來,可誰知情況越來越嚴重,隻怕是不成了……”
卸甲風!
柳淳的心頭冒出了這三個字!
當年常遇春就是這個毛病,英年早逝的,莫非張玉也會如此嗎?
一想到這裡,柳淳急忙向著張玉的軍帳趕過去。
就在柳淳趕來的時候,朱棣也得到了報告,急匆匆跑來,他的額頭冒著汗,臉色凝重。跟柳淳兩個一前一後,進入了大帳。
此刻張玉滿臉漲紅,眼珠紅赤,嘴唇上都是翹起的死皮,整個人就好像被火炙烤過似的。可他卻不停顫抖,打著冷顫,蓋了三床被子,還是牙齒碰撞,仿佛置身在寒風中一般。
“張玉!”
朱棣撲過來,一把抓住了張玉的腕子,輕聲呼喚。
聽到了朱棣的聲音,張玉勉強扭頭,泛紅的眼珠掃了下朱棣,擠出了一個笑容。
“陛,陛下,老臣,老臣不能追隨陛下,陣前殺敵,老臣要死了……”
“不!”
朱棣一聲怒喝,“朕不許你說死,朕不許你死!”朱棣咬著牙,喘息如牛吼……他剛剛失去一位老朋友,老兄弟,如果連張玉都走了,朱棣會抓狂的!
“你一定要活著,要陪著朕,享受榮華富貴,朕活一萬歲,你要長命百歲啊!”
張玉耐心聽著,寒熱交替,讓他的腦子暈乎乎的,他比丘福的年紀還大,到了這個歲數,真的不是逞強的時候。
等朱棣說完,張玉才淡淡道:“陛下,老臣自從追隨陛下,每戰爭先,殺敵立功,從不落在人後。陛下自建藩北平,到靖難稱帝,君臨天下,一路走來,陛下有太多的不容易,老臣都看在眼裡。”
說到這裡,張玉又扭頭看了看柳淳。
“太傅輔佐陛下,有了今日大明的盛世,張玉感激不儘……”說到這裡,張玉停頓了片刻,喘了口氣。
“張玉一介武夫,位居國公,世襲罔替,這是天子恩德,陛下的恩寵,老臣感激不儘……身為武夫,馬革裹屍,乃是天大的幸運,老臣沒有輾轉床榻之間,衰病而死。能提刀上陣,斬殺敵寇,慷慨征戰,縱情飲酒,老臣死而無憾!”
朱棣臉色非常難看,他太討厭張玉提到“死”這個字,可張玉不斷提起,朱棣隻能咬牙切齒。
“張玉,你好好養身體,再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朕可是要生氣了,彆以為你立了功,就可以為所欲為了,知道嗎?”
張玉含笑……他不由得想起了二十年前,君臣剛剛相識,那時候朱棣就藩不久,還是個毛頭小子,張玉看著他不像是一方藩王,更像是一個需要照顧的弟弟。
君臣走到今天,真是不容易。
張玉反手抓住了朱棣的腕子,動情道:“陛下,老臣都六十多了,就讓老臣說個痛快吧!”
朱棣老臉繃著,卻也不好攔著,他努力控製情緒,生怕自己失態。
“說吧!”
張玉微微點頭,笑容和煦道:“陛下,老臣當年上書建議整軍,時至今日,老臣看明白了,新軍的確勝過我們太多了。有人建議廢除軍戶世襲,廢除衛所將領世襲,老臣以為十分恰當。”
“隻是彆人都廢除了,我們這些公侯依舊世襲罔替……臣唯恐子孫後代不肖,敗壞門風,讓張家蒙羞,給陛下丟臉。故此,老臣鬥膽請求陛下,在適當的時候,廢除爵位世襲,老臣感激不儘!”
張玉忍著巨大的痛苦,說完了這句話,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不止如此,渾身還抽搐起來。
朱棣勃然大怒,“軍醫,軍醫哪去了?”
聽到招呼,軍醫連忙進來,去搶救張玉,好半晌,張玉才停止抽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朱棣眉頭深鎖,從帳篷一步一步走出來,抬頭看了看天,無奈苦笑,“柳淳,朕貴為天子,卻也不能讓老天替我的朋友延壽……張玉和丘福,都是俺朱棣的兄長,他們出生入死保護俺,現在一個走了,一個要死了,朕,朕真的要變成孤家寡人了!”
認識了這麼久,朱棣第一次露出了脆弱的一麵,他沒有回禦帳,而是隨便找了塊石頭,頹然坐了下來,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