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為你攬星》決賽直播僅剩兩個小時, 參賽練習生都忙著求神拜佛四處祈禱，生怕直播中唱劈了嗓、折了老腰, 出現無法剪輯的意外事故。
陽黎避開那些練習生，遠離熱鬨坐在透風窗旁邊冰冷的破木凳子上, 裹緊披在身上的淺駝色風衣。
膝蓋上攤開的數學試題冊已經翻到最後一頁, 陽黎把詳細解題過程認認真真謄抄上去。寫上得數, 他覺得自己創造了奇跡。
陽黎合起整本練習冊，終於體會到切實的‘解脫’感。
將行李箱塞滿數學練習冊時，陽黎同學完全不相信能在參加節目的四個月裡, 寫完這些複雜繁瑣的習題。他是典型文科生思維，數學差在根上，從小到大總讓數學老師頭疼。
其他學生成績差，‘多做題’三個字就能搞定。
而陽黎呢？題沒少做, 考試成績依舊我行我素。除非華羅庚重生親自輔導, 否則他怕是無可救藥嘍。
“結束了啊。”陽黎低低呢喃, 莫名湧上複雜的情緒。
要結束了, 無論是整箱的練習冊, 是四個月的《為你攬星》。
並不知道此刻外麵已經有人斥巨資為自己注冊明星工作室, 甚至還有業內頂尖經紀人等著調、教自己的陽黎想：等明天從宿舍醒來, 他就該收拾行李離開，回學校讀書、參加高考…
再然後呢？等高考結束呢？
陽黎自以為目標清晰，實際在真切接觸舞台後, 才發現站在萬眾矚目下是多麼不容易的事。
光和影必定是相輔相成的, 他有心成為光, 卻無力驅散周圍的陰霾。曾經天真無知在經曆許多之後，被迫直麵世界的陰霾和寒涼。
節目結束之後，他大概要等很久，才能盼到再次站上舞台的機會。
下一站是哪裡？他又該如何抉擇？眼前霧氣彌漫，重重遮擋他的前路。
有那麼幾秒，陽黎甚至萌生出‘乾脆放棄吧’的想法。按部就班參加高考、升入大學、選擇一份普通工作，終老此生，多安穩啊。
“不可以放棄啊…”陽黎把臉埋進風衣中，低聲呢喃道，“還有那麼多人在為你努力。”
即使練習生內部消息閉塞，陽黎也清楚那些‘護黎大隊’為了給他遮蔽風雨，付出多少財力和精氣。
現在終於盼到柳暗花明之時，陽黎要是在這種時候放棄，他本人和粉絲的堅持全成了笑話。
“我也要為了大家努力才行，如果隨便辜負喜歡我的人…”陽黎揪住衣服整個蒙住腦袋，眼前陷入黑暗，他近乎無聲的低語，“我自己都會討厭自己。”
口口聲聲說著孤注一擲、奮不顧身，陽黎不想成為自我厭惡的人。
可即使陽黎還燃著火，還想拚儘全力站上舞台。今天之後，都很難再有機會。
下一站是…
一無所有的未來吧。
四個月教會陽黎很多，世界上很多事，並非‘努力’或者‘拚命’就夠了。
他像大海裡頹溺的落難者，四周滿是汪洋。陽黎雙手環住身體，感覺自己控製不住的輕顫…
他想快一點長大，成熟到不需要任何依靠為止。可祈禱是無力的，他在最需要庇護的年紀，選擇孑然一身風雨飄搖。當暴雪來臨時，他隻能瑟縮祈禱苦難不要牽連無辜。
後悔嗎？陽黎輕聲問自己。
沒有後悔，隻是不甘心罷了。貪欲是個可怕地東西，以前夢想還遙遠時，陽黎隻想簡單唱唱歌跳跳舞，有人能看到自己就好。
而今看過燈海，聽過聲聲呼喚，那顆亟待萌發的種子破土而出，叫囂著想要去最高處…
“我真的，好不甘心啊…”少年聲音帶了些哽咽，黑暗中，所有的脆弱都留給自己。
“陽黎？陽黎你在哪啊？”
林鬱找遍後台所有角落，終於看到挨著通風窗，孤零零把自己埋起來的小孩。
“我找到黎黎了！”林鬱喊了聲，通知遠處周博淵和en。
陽黎剛才沉浸在感傷中，沒聽到林鬱叫喚。直到他扯著嗓子喊了聲，才反應過來，慌忙用風衣蹭蹭眼角。
“喂，直播該開始了，你躲在這兒睡覺呢？”林鬱把風衣往下扯了扯，露出陽黎腦袋，“不嫌冷啊？”
三月中旬倒春寒，天氣忽冷忽熱，通風口刮進來的風帶著絲絲涼意。
“休息室太吵，我找個地方做題。”陽黎晃了晃旁邊練習冊，跟他解釋。
“還做題啊？”林鬱瞧著他眼睛微微發紅，沒舍得拆穿，安撫道，“學習方麵儘力就行，彆有太大壓力，即使沒考上清華北大…”
像陽黎這種懂事乖小孩，家裡肯定舍不得打罵苛責，林鬱想著安慰他。
“嗯。”陽黎深表讚同，順嘴接茬道，“考上複旦也行。”
“滾！你怎麼不說牛津劍橋呢！”林鬱又讓他氣得肺疼。孩子哪都挺好，就是嘴皮子太伶俐。
“哥哥，通過高考隻能報國內大學，而且我更想去麻省理工！”陽黎煞有介事的回答。
周博淵和en匆匆跑過來，見到陽黎，紛紛露出慶幸的表情，可算找到人了。
“阿黎，再過半個小時，就輪到你去換衣服化妝了。”en先把要緊事說完，才好奇地跟偶像打聽，“對了，你solo要唱什麼歌啊？”
之前大家集體申報節目單時，唯獨陽黎磨磨蹭蹭沒有登記。
拖到最後，陽黎要唱什麼成了決賽舞台最大的懸念，眾練習生和觀眾都在猜測。
“剛才休息室裡，那幾個人還在討論呢，說你要唱《借我》。”周博淵經常跟陽黎練習，聽他哼唱過幾次《借我》，光是清唱就好聽到哭泣。要真拿來當決賽solo曲目，肯定又要圈粉無數。
《借我》是之前微博id[黎明初陽]剪輯視頻中，那位粉絲給陽黎選的歌。在網上期待投票中，希望陽黎唱這首的人非常多。
“《借我》啊，第一句怎麼唱來著？借我十年，借我亡命天涯的勇敢…”林鬱哼出第一句歌詞，瞧了眼孤零零坐在木凳上的陽黎，深覺剪視頻的那位[黎明初陽]肯定很了解陽黎，才會選擇那首歌作為背景音樂。
歌詞裡許多詞句，諸如‘借我縱容的悲愴與呼喊’，太符合陽黎現在的處境。
先前大家看《借我》剪輯視頻都能淚流滿麵，隻要他親自唱出來絕對又能躥紅一把，臨彆之際招惹無數心疼，為以後複出積累死忠粉。
“所以你真的要唱嗎？”林鬱跟他確認。
“我其實…”陽黎哼唱是覺得好聽，卻並不打算當solo曲。
他當然知道，隻要自己唱出來，肯定能惹粉絲哭。
但陽黎不願意讓大家為自己流淚，即使台下那個小孩再怎麼難過沮喪，表演時，永遠隻有帶給大家幸福感和快樂——
閃閃發光的偶像陽黎！
“阿黎想唱原創吧？我看到你寫歌詞了！”東北漢子en沒過腦子，想都不想接了句。
話音未落，林鬱眼刀立刻飛過來，示意他快寫閉嘴。
空氣頓時凝滯，周遭一片死寂，圍在陽黎旁邊的三個臉上，都流露出欲言又止的複雜表情。
節目組下了死規定，不允許陽黎正片中唱原創曲目，為此甚至不惜更改舞台規則。
陽黎本身已經足夠優秀了，要是再加上作詞，對比之下會顯得幾位強捧出道位選手平平無奇。
“那、那個…”en意識到自己闖禍，僵硬的試圖轉移話題，“今晚結束大家就自由了，要不來談談決賽之後…嗷！”
en問題沒說完，就被林鬱掐了下。他嚎了嗓子，意識到自己笨嘴又說錯話。
陽黎比賽注定淘汰，又遭到原公司打壓，他還能做什麼？
“決賽之後啊，我要回學校讀書，繼續跟高考相愛相殺。”陽黎仰起臉，仿佛沒意識到什麼不對似的，“你們呢？”
en縮了縮，不敢隨便說話，怕自己沒腦子又踩雷。
“讀書挺好的，高考加油！”林鬱拍拍他的肩膀，欣慰地說，“我也不打算繼續走這條路了。試了幾個月，發現真的不適合娛樂圈，結束了打算找個其他工作賺錢。要是你考得好，哥哥給你包個大紅包！”
“希望你工作順利，”陽黎激動撲過去握住林鬱，殷切的期盼道，“等會拿到手機，我把所有收款二維碼都留給你的！”
“你能留點更有紀念性的東西嗎？”林鬱又被他氣到了，自我安慰：今天結束之後，就不需要經常看到陽黎了。
未來陽黎工作室財務兼助理慶幸著，絲毫不知道此時被懟的苦難，僅僅隻是前奏。
“你們都要退圈嗎？”周博淵聽完他倆對話，難過又無措的說，“我想繼續當練習生，好好練基本功。未來有機會的話…我還想跟陽黎同台。”
周博淵說得小心翼翼，這確實是他埋藏於心底最真切的願望。
還會再次同台嗎？陽黎垂下濃墨色眼睫，思索片刻，才重新揚起笑意，“會有機會的！”
我還背負著那麼多期望，怎麼可以繼續消沉？
陽黎意誌重新變得堅定起來，無論過多久，他肯定會再次站在萬眾矚目的地方，回努力發光發熱。
“所以…”en小心翼翼的問，“阿黎，你到底選了什麼歌？”
陽黎送了他一個絕美k，發揮完美營業技能回答，“唱進你心裡的歌哦。”
“啊！偶像你已經在我心裡了！”en捂住撲通撲通的小心臟，再次臣服於偶像的魅力。
“夠了！”林鬱暴躁地喊，“你們gay裡gay氣的。”
他沒打算事先透露自己選曲，等輪到陽黎solo時，餘下練習生都圍在同步直播影像的屏幕前等待。
全場乍暗，猝不及防聽到陽黎壓低嗓子，攻氣爆表的低啞念白。
念白結束，帶有明顯古風曲調的伴奏響起。
背對觀眾席的陽黎緩緩轉過身，舞台整個亮起來，終於看清楚他決賽的舞台妝——
陽黎扮成將軍，穿了身赤色戰袍，外麵套著盔甲。前發被護額高高束起，露出少年天生的劍眉星眸。
那雙狐媚眼稍加妝點，深色眼影勾勒出鋒芒，讓陽黎顧盼間帶著以一當千的膽魄。
他明豔的容顏在上妝後，淡了幾分勾人添了些許剛硬，卻依舊帶著攝人心魂的攻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