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傅蓮(1 / 2)

傅蓮死了。

唐螢反複確認了他冰冷的屍體。

少年麵容慘白,下巴染著零星的血花,脖子以下已然血肉模糊,胸口位置隱約可見斷裂凸出的骨刺。本來漂亮的皮囊都成這樣,底下的心脈不用看也知道是碎得不能再碎。

傅蓮很優秀,唐螢一直很清楚,他是九極門流雪涯梅賀道人的嫡傳弟子,靈根資質百年難得一遇,不過十三便已築基,與有小紫瑤仙子之稱的安如瑤,承風閣的少年劍君季少寒,並列為九極門三位最年輕的築基少君。

印象中他不是與安如瑤並肩而行,便是和季少寒龍爭虎鬥。

唐螢一個外門子弟,曾有幸與他搭上一話。

那溫雅秀麗的少年公子隻是輕淺一笑,沒做任何聲音,不知過了多久,微風拂麵,翠葉婆娑,旋起一陣草木的清涼,撩起額前細發,少年溫和的目珠靈動一轉,像是突然才看到站在原地的少女。

他依然惜字如金,又是春暖花開般的一笑,清豔疏離的眉眼卻清楚透露著:“你怎麼還在?”的不耐。

七分秀慧三分高傲,這是唐螢對傅蓮唯一的印象。

但在蘇合鬼姑開啟殺陣的那一瞬間,安如瑤和季少寒都跳上飛寶一躍千裡,隻有他一人留了下來,挺身保護七名低階弟子,同時又耗儘力氣把站在最前麵的自己拉到身後。

腥熱的珠子從手臂滴滴答答滑落,失血的暈眩讓唐螢從回憶中醒神。

鬼修本就是邪道中最稀罕、陰毒的一路,更何況是那幻丹期的妖婆,相當於金丹期的人修。蘇合鬼姑光是威壓一放,伴隨而出的滔天怨氣就將少女低廉的法衣劃成條條破布,露出雪白的肌膚血痕累累,

不過築基的少年雖然一人擋住了幻丹期鬼修的殺陣,卻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唐螢顧不得身上的傷勢,她再度瞻仰了一眼救命恩人的遺容。

少年的麵容異常平靜,依舊是那般眉眼秀麗,薄唇輕閉,不露半分齒色,少女試著從上頭看出對方死前最後一個念頭,後悔?恐懼?絕望?不,什麼都沒有。

如果無視胸前血淋淋的大洞和慘白如紙的臉色,少年嫻靜的臉龐看上去似乎隻是睡著了,唐螢看著看著都忍不住放輕呼吸,好似怕吵醒他。

但沿著優雅纖長的脖頸,袍領本來袖著精致的銀絲如意雲紋,如今被鮮血浸透,成了一圈繞頸而燒的紅蓮紋,給少年蒼白的美貌添了幾分栩栩詭豔。

傅蓮的確死了,為了救她而死,死得不能再死。

“我不會把你丟在這裡。”

唐螢伸手按下少年的眼皮,記憶中少年眼睛極美,靈動有神韻,似流轉著春露秋波,哪怕目露高傲也明亮動人,如今卻灰敗一片,混濁如魚目,徹底失去了往日令人驚豔的神采。

那個像春光般明媚高傲的少年就這麼死了。

唐螢愧疚之餘,還有些哀傷,但眼下可不是哀悼的好時機。她依然嗅得到那股暗含血腥氣息的蘇合香。

“我要帶你回九極門。”

少女避開傷臂,半扶起少年,用腰間一枚的儲物袋給少年收屍。

“我會去找菩提塔給你點圓燈,就算要威脅方大師,我也要逼他給你點,讓你來世投個好人家。”

唐螢自顧自地說著,哪怕知道不會得到任何響應。

對方與自己非親非故,卻救了她一命,如若自己任由他的屍體被烏鴉野狗啄食,甚至淪為那鬼婆的魁儡,那她還不如死在當時的殺陣算了。

唐螢緊緊記得外門的趙師姐告訴自己的警語:若無法得道成仙,至少也要做個問心無愧的人。

傷臂一晃,就在少女沒注意到的那一秒,一顆顫巍巍的血珠滴入少年半開的眼珠,瞬間,澄豔至極,燃起一抹豔火。

琉璃燈瓶閃爍了幾秒,幾顆火花落入圍觀的眾人眼底,似明亮有生機,但很快,火星如曇花乍現,琉璃燈再度湮沒回一片死寂的黑暗,同時有人絕望地倒抽一口氣。

隨著星火殆儘,燈瓶下的金蓮座開始緩緩合並,在其附近還有無數個相似的燈瓶,座下有開著金蓮、銀蓮、銅蓮、鐵蓮,塑材不一,但無一不大放光明。

唯有這盞漂亮的金色燈座湮沒在灰暗中,曾經盛放的金蓮已經合攏成一顆小小的金花苞,似要落葉歸根,回歸母胎。

棄肉胎之汙濁,托蓮身之無垢,九極門的子弟一經煉氣清竅,積清築基,便正式從凡塵踏入修門,由各峰長老帶領,點燃一盞屬於自己的本命蓮燈。

人在燈明,燈滅花謝,本命燈熄滅也是主人死去,代表靈根已逝,蓮身枯萎回歸塵土,之後便是重入輪回,再塑肉胎。

“……傅蓮的本命燈已滅,將這盞燈收入百壽堂吧。”

說話的女子生得劍眉修目,俊俏英氣,一根珊紅簪子斜插螺旋髻,做道姑打扮,生得一副怒容菩薩的美貌。

她是九極門的北峰主,流雪涯的賀一梅,也是傅蓮的師父。眾人見她出麵,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寬慰的話,隻能先使人拿下傅蓮的蓮燈。

不過他們其實是多慮了,賀一梅修至元嬰,曾經的親友死的死散的散,甚至也曾親眼見證一位化神前輩殞落於麵前。傅蓮絕非第一,更非最後,頂多就是讓愛才如子的她感歎一句天妒英才罷了。

所以在知道傅蓮殞落後,她神色平淡,彷佛隻是聽到一個許久未見的晚輩過世,隻是當看到那盞合苞的蓮燈,想起徒弟的名字,還是不禁幽幽一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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