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千喜殿(一)(1 / 2)

“然後呢?那仙君既沒有下殺手, 又是如何收服黑蛟?”

船隻輕晃,一盞明燈撐起黑暗的一角,星點般的螢蟲輕盈撩動, 漁翁聽得入迷,見對方不說話,趕忙給他重添了茶。

“黑蛟滿身煞氣, 唯有無垢之物才得以化解。”

那人輕揚鬥笠, 露出唇紅齒白,他輕抿一口劣質的魚腥草茶, 麵色卻渾然不顯為難, 反而輕啜了好幾口,似是享受。

“何謂無垢之物?”漁翁隻覺得這人說話極為玄妙,越發肯定他是從仙山下來的貴人,若能得貴人點化一句,足足抵他數十年的日曬雨淋。

“便是清澈美質之物,那仙君以兩顆琉璃珠降服了暴走的黑蛟。”

那漁翁似懂非懂,隻當自己一個俗人有幸得到貴人的點化,趕忙連聲道謝。

“不了,是我要向你道謝。”

那人輕聲一笑, 隔著朦朧的水氣,流涵玉潤,似翠鳥彈水,那漁翁從未聽過如此好聽的聲音,不由得露出沉醉之色, 雙目茫然,同時修長的手指從他的後腦勺撚出幾隻偷吸活血精氣的蛭魅,算是報答。

畢竟如若不是重提往事,他還真遺漏了那一顆下落不明的琉璃珠。

鬥笠下一雙鳳眼覷起,暗含神光,似乎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

原來阿,紫瑤,妳是打這個主意嗎?

隻是濫用天譴之力,自然會受天道抑製,那顆琉璃珠已然不是聽話的死物,那具相似到近乎完美的肉身,早已被另一個靈魂入住。

一個渺小卻格外堅毅的靈魂,以及一個與之血契的魔王,那便是天道最後的防線,也是對付妳的最後武器阿。

淨白如玉的手掌上扭動著數條黑色的蛭魅,它們露出一圈鋸齒,便迫不及待大咬一口,卻在汩汩鮮血下肚的那一刻,瞬間蒸散成細碎的煙塵。

是仙是魔,是邪是正,一切都還未有定論。

“放晴了!”

肩膀燙了一縷晴光,漁夫從如夢似幻的感覺中轉醒,下意識摸了摸後腦勺,隻覺得是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好似睡了一場好覺。

他從竹蓬下起身,和其他漁夫打了聲招呼。

江畔的蘆葦依然澆濕,但天際已陰霾儘散,露出碧泓淺淺,勾勒出遠山秀麗的輪廓,隻見綠發華藻,點翠鳥,沾雲鬢,峨峨出塵,似神女姣麗的臉龐。

鬥笠下的鳳眸罕見出神。

魚腥草泡的劣茶,他抿了好幾口,反複含著嘴底細細品味,那總能讓他想起很多事。

一麵芙蓉撫水而出,剪瞳瀲灩著湖色波光,那隻滿口謊言的少女蛟。

年輕無知的少年仙君大半輩子都花在修道上,有一段時間還真以為自己救的是一隻黑泥鰍精,按妖修的規矩要被一隻黑泥鰍精以身相許,以後都得住在泥坑裡。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做惡夢,一連好幾天。

再飲一口,濕泥混著草腥的氣息溢滿口鼻,又讓他想起了一個吻,一個充滿水腥氣息的吻。

【恒郎,如果你願意助我成龍,我給你們看守山門,看個五百年後再飛升好不。】

他知道,她討厭陰暗潮濕的潭水,她想要到天上去,想去看群山逶迤,想去看星河流轉。少女總喜歡對著星空比手畫腳,說著那邊要蓋彆宮,哪邊要築水巢,好像那已經是她的地盤了。

他從她身上看到了同樣與生俱來的驕傲,她是一隻天生靈蛟,而他是天生道種,他們注定不會停留在下界,燦燦的星河中早已為他們留有位子。

年輕氣盛的少年忍不住答應了她。他想著哪怕人妖殊途,但大道同歸,又有何不可?凡人能成仙,妖蛟自然也能化龍,隻要她不再讓水澤泛濫、一心向善,他可以帶她離開泥江,擁抱星海。

隻是後來他才知道,她是靈蛟沒錯,卻是一隻黑蛟,一隻永遠無法化龍的魔魅,注定於騰飛的那一刻,在天雷下魂飛魄散。

“可以開船了,黑水澤還去嗎?”漁夫興衝衝地撐起竹篙。

“暫時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