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前。
一架穿梭機從第三軍團的艦隊裡駛出來,幾個加速後,眨眼就消失在漆黑無光的宇宙裡。
外太空某個沒有坐標的位置,巨大、猙獰的金屬骷髏頭骨,像一匹凶獸悄然隱匿其中。
它的藏匿功夫一流,距離軍部的艦隊隻有十來個光年,居然沒被察覺到。
骷髏堡壘裡。
林幽眉頭緊鎖,她盯著光屏上滾動的代碼,表情嚴肅。
星盜頭子獨眼賽德看不懂光屏,他算了算時間問:“幽靈,還聯係不上大小姐嗎?那能聯係長生爺爺麼?或者聯係老大也行。”
這他媽兩個多月過去了,眼看薑喬臨走之時給的期限就要到了,但還聯係不上任何人。
他們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行動?
獨眼賽德一個頭兩個大,焦躁的寢食不安,連頭發都大巴大巴的掉。
林幽搖頭:“我聯係不上任何人。”
不僅如此,她連黑星上的潛龍也聯係不上,手上的潛龍係統同樣毫無辦法。
賽德煩躁的摸出匕首,手上無意識的轉著花刀。
他茫然的看著光屏,好一會才問:“那我們怎麼辦?”
林幽神色暗了暗,眉骨的銀藍魚鱗泛出癢意,好似正從皮膚裡細密的生長出來。
她歎了口氣:“再等等,要是過了大小姐交代的日期,我們就突破防線,衝回黑星去。”
衝回黑星?
賽德眼神陰沉:“不行,堡壘必須待在黑星之外,不能回去黑星。”
聞言,林幽皺的越發深了。
賽德:“當年,老大和長生建立堡壘之初就交代過,就算是黑星爆炸,都不能把堡壘開回去。”
在林幽不解的目光裡,賽德十分堅持的說:“長生爺爺說了,到那時候堡壘就是所有人最後的家園。”
所以,他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林幽垂了垂眼眸,臉上表情不太好,賽德的話像是讓她想起了什麼。
賽德猶豫了會:“幽靈妹子,我不是不想救大小姐他們,隻是我隻是……”
林幽點點頭:“不用解釋,我理解你的做法。”
她重新看著光屏代碼:“千年之前,潛龍也是這麼做的……”
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潛龍遠遁地下城,蟄伏在聯邦的每個角落,留著最後的血脈,適才等到了千年後的薑喬。
所以,她懂賽德的立場和苦衷。
賽德微微失神:“大小姐種出了原始種植物,她還種出了原始種糧食,大小姐是個奇跡,萬一黑星有奇跡發……”
轟!
他話還沒說完,一聲巨大的碰撞聲從堡壘底部的滑機通道響起。
“頭兒,”下麵的人傳來通訊,“有一架軍部信號的穿梭機衝進來了。”
賽德臉上戾氣一閃:“是什麼人?”
下麵的人支吾猶豫:“
對方說,說是‘你奶奶’。”
賽德:“???”
啥啥奶?
這辱誰清白呢,他家長生爺爺都孤寡九十九年了!
賽德一怒:“給我打……”
話還沒說完,林幽那邊捕捉到一段信號,並從光屏裡傳出冷感的聲音。
“賽德打開通道,是我薑清曼。”
賽德一個激靈,脫口而出:“啊……還真是奶奶!”
薑清曼:“……”
他說完才反應過來,連忙找補:“不是,還不快打開通道,讓奶啊呸讓薑上校進來。”
一陣慌亂後,聯邦軍部的穿梭機停進堡壘機坪,一身颯爽英姿的薑清曼走了下來。
她直接往堡壘主控室去:“賽德,從此刻起我來接管堡壘的權限。”
賽德傻愣了:“權限?薑上校要什麼權限?”
滋滋滋
信號那裡沒人回話,賽德和林幽麵麵相覷,兩人都吃不準薑清曼是什麼意思。
噠。
軍靴站在主控室金屬門前。
嗤啦。
圓形的金屬門,氣汞一壓,分成兩個半圓,往兩邊滑開。
賽德回頭,就見身材高挑,水蛇細腰筆直大長腿的薑清曼站在門外。
她微微一抬頭,從軍帽下露出金色的蛇瞳。
賽德和林幽就聽她說:“你們,從現在起全都聽我的。”
時間:從現在起!
人員:堡壘全員!
事件:聽從命令!
賽德想也不想就說:“誰授權的?長生還是老大?”
薑清曼視線落到賽德身上,冰冷又野性,真真一條冷血毒蛇。
她字字清晰:“沒人授權,我說的。”
賽德氣笑了,但他壓著怒意,仍舊好言好語的說:“薑上校,我想你弄錯了一件事。”
賽德斟酌了下字句:“真個骷髏堡壘,創建者是老大,直接管理者是長生,每位星盜頭目人選,都是由他們倆指定的。”
說到這裡,他不由的輕嗤了一聲:“雖然薑上校你和長生關係不一般,但這裡也輪不到上校說了算。”
“這裡,也更不是聯邦軍部。”
薑清曼臉色絲毫不變:“想要救黑星上的人,你們隻能聽我的。”
聞言,賽德表情冷了。
信息室裡,溫度唰的降低,一股難言的緊繃感,在整個室內蔓延。
賽德獨眼微眯,臂膀肌肉緊繃,隱隱是攻擊戒備的姿態。
薑清曼站在金屬門口,背脊筆挺,動也不動,但那雙金色的蛇瞳已經細成了一條線。
林幽頓了頓,反手潛龍筆記本往工作台上一拍。
“嘭”一聲亮響。
賽德和薑清曼齊齊看過來。
林幽微笑:“坐下來喝杯茶,好好商談?”
說完,她不知從哪摸出個密封的小紙袋:“這裡還有點大小姐炒
製的綠茶,都來一杯?”
搬出薑喬,兩人立時妥協。
當熱氣騰騰的三杯茶擺上桌,林幽捧著呷了一口。
熱茶入喉,馥鬱的茶香從舌尖蔓延開,在柔軟的腔壁裡回蕩。
一時間,三人誰都沒說話,隻慢慢品味這原始種綠茶的芬芳。
十分鐘後,賽德率先開口。
他認真問:“薑上校想乾什麼?有什麼計劃?”
停頓了下,他又補充說:“我知道薑上校的心情和我們一樣的,所以對你的計劃,合理的我都全力配合。”
薑清曼慢慢的又喝了一口茶。
賽德沒猜測出對方的意圖,便看了看林幽。
林幽給兩人添上茶水:“薑上校,你來之前我剛好和賽德叔商量這事,距離大小姐給的期限要到了,我們暫時還聯係不上任何人。”
聞言,薑清曼適才抬頭:“我要的是全員聽令,對我的命令毫不猶豫的就去執行。”
“我的命令,”薑清曼視線霎時凜厲,“包括毫不猶豫的赴死。”
賽德皺起了眉頭,林幽也沉默了。
叮。
薑清曼放下玻璃杯,綠色的茶葉尖在熱水裡舒展沉浮,形成一道百看不厭的美景。
然而,薑清曼的聲音卻很冷:“你的人做的到嗎?你下的了這樣的命令嗎?”
自然是……下不了這樣的命令。
賽德眉頭不展:“你到底有什麼計劃?”
如果計劃有把握,舍去一條命也不是不行……
但下刻,賽德和林幽就聽薑清曼說:“沒有計劃。”
賽德愣住了。
沒有計劃?
沒有計劃就敢讓他的人趕著去送死?
怒意上湧,賽德再克製不住,啪的將茶杯重重放桌上,發出很大的聲響。
賽德:“薑上校,你……”
“但聽我的,能救出你們想救的人。”薑清曼打斷賽德的話。
這話說得篤定有力,配合薑清曼那張冷肅的臉,以及隻有軍人才會有的安全感。
一刹那,林幽心臟震動:“薑上校你……”
薑清曼視線隻在賽德身上:“我絕對不會讓我姐出事。”
為此,天塌不懼,地陷不怕,山崩不慌,海嘯不亂。
這信念從出生那會,在薑喬把她從薑仲手裡搶回來,避免被處理掉的命運起。
從她被薑喬握著,在她掌心體溫裡,學會掌握人形開始。
她就起過誓言,隻要薑清曼還活著的每分每秒,都要叫她的姐姐平平安安。
第三軍團長蒙威說的話很有道理,但那不適用她。
她必不會叫姐姐在自個麵前出事!
林幽怔了怔,長久的握著茶杯,茶水溫度將掌心燙的生疼。
她回過神來,趕緊放下杯子,掌心已經粉紅一片。
“薑上校,”林幽慢慢開口,“如果是這樣,那麼
我願意聽上校調遣。”
她抬頭望著薑清曼,想了想抬手在眼睛上一抹。
接著,一雙和薑喬一般無二的漆黑眼瞳,對上了薑清曼的蛇瞳。
薑清曼眯眼,視線從那雙黑色眼睛,以及生著銀藍魚鱗的眉骨上略過。
林幽卻說:“哪怕你要我去死,但隻要你能救出大小姐和潛龍的人,要我乾什麼都可以。”
她甘願把性命交付給這條烙鐵頭,相應的拯救潛龍的使命,也一起交付。
薑清曼頷首:“可以,我以一個軍人的榮譽擔保。”
軍人啊……
林幽一下就來安全感了。
她聽祖祖說過,古華夏的軍人都是為人民服務的,是子弟兵,是最棒的!
林幽沒忍住,多看薑清曼幾眼,小殷勤的將對方茶水斟滿。
賽德煩躁到抓頭發,他站起來來回走動,手上的匕首轉動的更快了。
林幽和薑清曼沒有再說話,隻等賽德考慮好。
忽的,賽德轉身目光深沉的看著林幽。
他問:“幽靈妹子,萬一她不行呢?你命了她卻沒救到任何人呢?”
林幽垂眸,看著茶葉沉浮,一如看著自己那未卜的未來。
她幽幽的說:“那也是我的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忽然笑了一聲:“而且,按照我家的規矩,我要為這種事死了,後世子孫每年都要給我燒香磕頭的,我的名字和事跡會記錄在潛龍係統裡,供每個族人瞻仰呢。”
說到這裡,林幽臉上綻放出某種詭異的亢奮,那是賽德和薑清曼無法理解的。
進族譜第一頁,燒頭柱香,光宗耀祖的事,就問誰能拒絕?
沒有華夏人能拒絕!
林幽又喝了一口茶水,斜睨賽德:“或者,你有更好的辦法或者計劃?”
賽德啞口無言,要真有法子他也不會跟林幽躲著這麼多天,早衝出去逮人就乾了。
林幽聳肩:“既然沒有,何不聽聽薑上校的?”
聞言,賽德又看了看薑清曼,見她沉靜的麵容在氤氳的茶水霧氣裡模糊不清。
不過,通身氣場倒十分沉著鎮定。
賽德心一橫:“好!我也把權限交……”
話還沒說完,林幽的潛龍程序發出尖銳的警報。
“發現未知的信號源……信號閃爍……指示攻擊命令……”
毫不猶豫的,三人蹭的閃到光屏前。
林幽指尖一滑,一張詳儘的畫麵出現了。
畫麵裡,整顆黑星外太空,全是密密麻麻的戰艦,這些戰艦沒有標識。
戰艦群外,則是聯邦軍部的三大軍團。
此刻,一點亮光正在沒有標識的戰艦群裡,某個坐標上不斷閃爍。
潛龍係統:“信號源來自黑星,正在不斷往四周發出攻擊指令的信號。”
“請問,是否要響應?”
一時間,賽德和林幽
都猶豫了。
未知的信號源(),萬一是個陷阱呢?
唯有薑清曼臉上冷色一閃:響應攻擊!
潛龍係統沒有對這話做出反應?()?[(),它隻聽林幽的。
林幽指尖一抖,神色猶豫了。
薑清曼一把抓住她手腕:“剛才跟我交付了什麼?我要你立刻響應攻擊。”
說完這話,她又對賽德說:“讓堡壘攻擊組,對這個坐標摧毀式打擊。”
賽德麵目陰沉:“這會不會是陷阱?”
潛龍係統:“信號源中斷,信號正在衰減……”
薑清曼渾身冷意:“這是薑喬的信號!我讓你們趕緊攻擊!”
不等這兩人決定,她衝到主控工作台,強行開啟堡壘的攻擊係統。
林幽咬牙:“罷了。”
她對潛龍發出指令——響應攻擊。
賽德一步跨過去,在權限金屬台上,手掌猛地拍下去。
他道:“跟隨潛龍提供的坐標,進行摧毀式攻擊。”
堡壘接收到正確的權限,立刻整顆骷髏頭都嗡嗡的震動起來。
轟。
第一枚脈衝導彈發射,帶著猩紅的尾光,像極夜裡的熱烈煙火,精準打擊在那個坐標上。
太空裡真空無聲,眾人聽不見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隻能看到一朵煙花,絢麗的在戰艦群裡肆意怒放。
火光那麼明亮,照亮那一隅的同時,還波及到旁邊的戰艦。
轟轟。
第二枚能量光炮,從堡壘的左眼窩裡激射出去,繼續第一枚後,造成更廣麵的打擊。
第三枚、第四枚……
那艘無標識的戰艦,頃刻間四分五裂,在大簇大簇的火光裡,燃燒粉碎。
無數穿梭機,從其中逃竄出來,往四麵八方飛去,像是耗子窩被搗毀的耗子,慌不擇路。
薑清曼眯眼:“是薑仲,那個信號揭示的坐標,是薑仲的位置。”
賽德和林幽齊齊一震,兩人看著軍部機甲追捕的穿梭機目瞪口呆。
賽德回神,立刻就興奮了:“那我們也去逮薑仲。”
攻擊潮執行人是薑仲,隻要逮住薑仲,攻擊潮就能提前結束了。
薑清曼搖頭:“晚了,你們的猶豫導致錯過了最佳時間。”
她看著畫麵上爆炸火光:“一開始你們就堅定的聽我的,也許運氣好能直接把薑仲炸死。”
畢竟信號源給出的坐標,一定就是薑仲所在的坐標。
打擊的精準度足夠,是能弄死薑仲的。
林幽自責了,賽德也羞愧了。
他們嘴上說著給出權限,但在實際的行動中,仍舊會顧慮會猶豫。
最好的時機,稍縱即逝。
林幽坦然承認錯誤:“抱歉,不會再有第二次。”
賽德點頭,直接點出堡壘的最高權限,將薑清曼設為主權限人,而他則為副權限人。
他粗聲粗氣:“
() 剛才是我們不對,但隻要能救出大小姐和老大,還有長生爺爺,薑奶奶你隨便使喚。”
這稱呼都不一樣了。
薑清曼挑了下眉梢:“我沒年紀比我還大的孫子。”
賽德嘿嘿一笑,擠眉又弄眼。
薑清曼和長生的事,堡壘裡誰不知道?
上回,大晚上的長生爺爺的嚎叫聲,半個堡壘的人都聽見了。
賽德感慨,九十九歲的老房子著火,火也特猛了。
薑清曼沒理他,徑直吩咐林幽:“加大最陌生信號的捕捉。”
頓了頓,她眼底閃所冷色:“對軍部的警戒降低,提高對薑仲那邊的信號捕捉,如果能監聽到他們的信號頻段更好。”
林幽眼睛一亮:“可以,我這就嘗試。”
她雙手交叉,壓了壓手指頭:“聯係不上黑星,我就不信侵入不了對方的係統。”
她將從變化成金屬圓球的潛龍係統裡拉扯出兩條細線,將貼片放在太陽穴,親自將意識投進係統裡,跟著係統一起尋找對方的破綻。
林幽開始工作了,薑清曼又對賽德下令:“堡壘剛才的攻擊已經暴露了,現在換個地方藏匿。”
賽德大聲應了:“好咧,我們最擅長藏匿了。”
起先還毫無頭緒的低迷小團隊,隨著薑清曼的到來,竟像是有了主心骨般,煥發出積極的動力。
薑清曼看了眼兩人,隨後將視線落大透明的舷窗外。
大片暗色的宇宙裡,唯有無數戰艦散發出微光,像是深海裡的蜉蝣。
她抿了抿唇,腳下的陰影裡,一條扭動的蛇頭似乎昂起探了出來。
姐姐,我可以等也可以戰,但你一定要平安無事……
@
同一時刻,天堂浮島。
同一片漆黑的夜空,薑喬也在仰望。
然而,除卻飄浮極的陰雲,她什麼都看不到。
竹貳目不轉睛的盯著手上的控製器,小小的金屬方盒上,三顆小綠燈亮著。
倏地,第一顆綠燈啪的熄滅。
竹貳呼吸一緊:“監控眼睛進入高空了,即將到達外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