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番外(七)(1 / 2)

鐘意喜歡宋渺, 喜歡了很多年。

從他剛到宋祁身邊工作不久, 到後來他被拒絕,被告知她的死訊……再到後來, 他在父母的要求下相親結婚生子。

鐘意在三十三歲這年, 在宋祁的委派下, 替宋氏掌管了一家旗下的公司。也正是在這一年,他放下了曾經所有對宋渺的綺念,就此放棄繼續愛慕那如畫般的人物, 走向平凡的世界。

他在三十六歲那年結婚生子, 三十八歲有了第一個孩子。他的妻子性格十分美好, 鐘意是真心喜愛尊重她, 他也同樣疼愛孩子,他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柴米油鹽,平靜而愜意的生活。這是過去鐘意從沒想過的。

……

妻子在身邊酣睡,她有一張清秀俏麗的臉龐, 孩子在另一側,鐘意聽到了孩子醒來的聲音, 他起身,給孩子一個輕吻,抱起他哄他再度入睡。

孩子很乖,他攥著他的手指頭,嗚嗚嚶嚶, 又甜蜜地睡了下去。

鐘意微笑起來, 他伸手摸過床邊的眼鏡, 然後望了望時間。

是夜晚,將近淩晨的時刻。

他給妻子掖了掖被角,心中突然有一股莫名的衝動,起身到書房去。

而在書房的今日,他在夜深人靜的此刻,驀然想起那個如煙般消失在凡塵中的女孩。

……宋渺。

鐘意還記得宋渺有一張漂亮的臉——最初他便是為這張臉而心動,他喜歡她足足數年,到最後她去世,他都記得她有多漂亮。

烏黑的眼,深邃的眼窩,唇角不笑時冷酷,笑時又冷豔。她生而具有難以抗拒的魅力,一顰一笑都惹人注目。

鐘意在這個已經不年輕的歲數,陡然間回憶起從前。

他想起了宋渺,想起了那時候還很年輕的宋祁,想起這對兄妹有多親昵親密地相依為命。

他在宋祁身邊做了將近十年的助理。

也看遍了宋祁對宋渺深刻的愛意,讓旁人動容而傷懷——她走後,他不可抗拒地衰老下去,那張英俊的容顏分明還是英俊好看的,但疲憊與厭世滿滿地溢出來,使他看起來孤獨而漠然。

他今年三十九歲。宋祁也早就年過四十。

距離宋渺過世,已經是十多年時光過去。

這十多年,他老了,從宋祁身邊的貼身助理變為了獨掌一家公司的總經理,從一個愛慕老板妹妹的年輕人變為了有了家庭的老男人,從一個從沒想過會有小孩的男人變為了有一個孩子伴身的父親。

他變老了。他的人生走了近乎一半。

而宋祁,這十多年來幾乎不變,他嗬護自己,保持著宋渺在世時的習慣,甚至更健康,他不抽煙不喝酒,除了工作外,所有的消遣都是在家裡。

某日他去宋宅,看到宋祁在靜靜看著一本童話書,很破舊,薄薄一本,他沒有看到裡麵的內容,但他猜,那裡麵一定有很多回憶。因為那時,宋祁看著那本書,一滴一滴地掉眼淚了。

宋家人的基因一直都很強大,不顯老,所以宋祁四十多歲的年齡,看上去隻有三十多歲。可他的那雙眼裡卻飽含著蒼老與倦意,鐘意相信,若不是宋祁知道宋渺不願意看到他跟隨她而去,他一定會選擇早早離開這個世界。

鐘意還記得,他在要結婚那年,給宋祁發了喜帖。宋祁望著他遞來的喜帖,聲音很淡,不像是質問,更多的是二者了然於心的答案。

“你喜歡過她。”

“是。我喜歡過她。”鐘意承認,他發現自己再提起她時,心中隻有隱約的遺憾與傷感,他驚覺他會有這樣的情緒。也許是時間消磨了一切,鐘意後來想,也或許是他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愛她。

他依稀記得那年宋渺在地震中死去,他曾落過淚,但他的悲慟遠沒有宋祁的劇烈。

鐘意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他在宋祁的葬禮上看到了一名戴著帽子的男人,那個男人長得很是俊雅,後來他從彆人口中得知,這是宋渺生前認識的朋友,姓沈,職業是位私人偵探。

沈先生在那場葬禮上,宛如失言,他沉默地看著一切,隱隱有淚意浮動,可他到底收斂下去。鐘意一眼便看出他對宋渺也是有過喜歡,但莫名其妙,他們這兩個喜愛過她的男人,卻寡情薄意般不肯露出一點端倪,展示自己有多愛她。

是他們太過薄情嗎?

是他們太過冷漠嗎?

鐘意在後來想了很久,也沒有想明白是為何。

他詫異於自己的“冷酷”,詫異於自己的“冷漠”,他質問自己,是不是見人如煙火塵埃消散,便吝嗇地收起所有情感,裝作從沒有愛過她一般。

但並非如此。

鐘意不露聲色地守著自己的愛意。他身邊足足有數年沒有出現過彆的女人,他在三十多歲才有了再次喜愛上的女人,他隻是不說不語,也不曾情緒激烈,狀似冷漠地應對一切。

他並不清楚那位沈先生是不是也如他般。

但鐘意是這麼做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給誰守著,他隻是以這樣姿態的同時,默默看著宋祁為宋渺的離去而悲慟蒼老。他不袒露愛意與悲慟,好像就不會將自己與宋祁放在一個位置上。

——好像他們都是痛失所愛的人。

鐘意畏懼於此,他一想到將自己擺在與宋祁一樣的身份上,一樣愛著宋渺——哪怕情感不同,都會讓他覺得心臟緊縮,難堪而痛苦。

實在是他們共同愛著的人,給予他們情感的回饋大不相同。他恥於張開手掌,巴望著從未有過的回應,可憐如乞丐,卻在轉身時看到宋祁滿懷都是她給的愛意,柔軟而迷人,狂風暴雨也吹不散打不走。

他說:“我是真心地愛過她,我愛她漂亮的容顏,年輕的心靈……我喜歡她衝你笑時的樣子。”那是宋渺永遠不會對他特意展露的笑意。

宋祁訝然,他笑了起來,眼角有了細細的紋路,他咳嗽幾聲,說他知道。

“她朝我笑的時候,你總忍不住看她。”

宋祁這麼說,他難得地露出幾分真情柔軟,他追憶從前,眼中有霧氣繚繞,但他硬生生咽下去,那霧氣很快就散了。

鐘意說:“但……我還不夠愛她。”

這麼多年,鐘意身邊不曾有過人,直到他遇上了這位想要在一起一輩子的女人。

“至少,不如你愛她。”

鐘意猶豫不決,他歎了口氣,坦誠地說:“我想過很多回,我是愛她,但我永遠抓不住她,永遠把握不住她,我會因她不給我回應而覺得羞恥難堪,心生落寞。宋祁,她這輩子最愛的人……永遠不可能是除你以外的人。”

“我們這些外人、旁人,永遠也不能夠讓她真心愛上。也正因此——”

鐘意以一種近乎怯懦的姿態,於宋渺死後,佯裝不在意、冷酷地麵對著她的離去,他在夜深人靜時為她落過淚,但他表現在外的,永遠是愛火熄滅,萬物寂靜。這是他卑劣的尊嚴在作祟,因他知道,直到死的那一刻,宋渺的眼裡都不曾有過彆人的存在。

隻有宋祁會是她深亮瞳孔裡留駐的燈火。

鐘意也曾經因為她的視而不見,冷酷拒絕而羞愧難當,甚至在她死後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他知道宋祁一定有一瞬間覺得奇怪,這麼多年來,宋祁一直旁觀著他們這些過去對宋渺有過好感的男人。

他們大多像鐘意,恥於再度袒露愛意,哪怕人走茶涼,他們也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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