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聽師娘說起才明白，所謂《春秋繁露》，乃是大儒董仲舒所著，一向為後世儒生推崇，不想卻是消解於戰火中，如今世上所存皆為殘卷，甚至當朝名儒周靜年老先生，之所以能名震當世的一個重要原因，正是他能把《春秋繁露》一書背誦十之六七……
而現在，自己眼前竟然有完完整整的數冊《春秋繁露》！
對著滿屋藏書已是心旌神搖，一時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即便傅月廷對這本書並不了解，卻不影響他判斷出，眼前這幾冊必然是珍本。
還是月明最先回過神來，看一眼依舊伏地痛哭不止的傅昭，再瞧一眼呆若木雞、神情恍惚的傅月廷，輕咳一聲，訥訥道：
“你們，都有傷在身，還是，莫要這般激動才好……”
“爹——”傅月廷懵懂的頭腦這才稍微清醒些，雖然不懂，為何會有這般奇跡發生，卻隱約明白，眼前情形於妹妹而言卻明顯是一件好事。或者爹爹能瞧在這滿屋珍奇書籍的份兒上，原諒明姐兒。
傅昭衝月明點頭，示意她過來扶自己——
這些年來，流離失所，到處逃亡。無數次陷身絕境之下，傅昭早已做好隨時都會身首異處的準備。
也正是因為這個，傅昭才不願和妻兒過多親近——
當初父親就戮時，母親本有機會和自己一起逃離，夫妻情深之下，卻是最終狠心拋下自己，而選擇和父親同死。
無數次艱於求活時，傅昭都會想，要是母親還活著，自己苦難灰暗的人生裡應該也能有那麼一點暖意吧？
能看到妻兒安好已經足矣，待他們冷淡些的話，妻子自然不會走上和母親一般和自己同死的老路，兒子也不會因為失去父親太過悲傷……
至於家族女孩兒，卻是要比男子們的生命更加脆弱。
自己本有兩位姐姐一位妹妹。傅家女子何等尊貴，不獨琴棋書畫皆通，更兼個個如花似玉，有閉月羞花之貌，從來都是帝都貴女仰望的所在，卻在大廈傾倒時，大多為了免於羞辱，自殺了事。
三位姐妹更是為了掩護自己這個傅家長房唯一的獨苗逃出去，而拿她們的身體作為代價……
也是逃出去之後，傅昭才知道，大姐三妹已是自殺身亡，唯有二姐不知所終。
世道於女孩兒太過嚴苛，家族的榮光，她們不見得能享有多少，卻要在家族淪亡時，承受比男子更多的苦難。
每每想到母親和三個姐妹，傅昭未嘗不心如刀割。基於此，即使月明生的不是和母親酷似，傅昭也恨不得再多疼她一些才好。更不要說，第一眼瞧見女兒的模樣，竟是和夢中的娘親有八分相似……
月明乖乖上前，扶起傅昭，送到椅子上坐好。
傅昭瞧著女兒，再一次熱淚長流：
“牆那邊往下三寸處，有個凸起……左邊那個書櫃裡，有幾個卷軸，你拿出來……”
月明依照傅昭所說，上前一步，進了密室。入眼卻是先瞧見穹頂上依著北鬥七星方位排列的七顆夜明珠，不由暗暗咋舌，這般鴿卵子大小的夜明珠，當真是前世今生僅見，再不想這密室裡竟是就有七顆。
雖然詫異，也不過看一眼，便即轉開眼睛，並未過多留戀，隻依著傅昭所言，取了卷軸，然後扳動機關，那兩扇書櫃大門果然緩緩合攏，再次恢複之前的模樣。
月明又把那本《論語》放回去——拿在手裡時明明是極輕的，也不知到底是什麼樣神奇的機關，竟能讓這本書一旦放回去就能重成那般。
傅昭一旁瞧著，欣賞之餘，越發激動難當——果然不愧是傅家後人，不管是對著這世所罕有的珍稀典籍也好，或者世人眼裡，夜明珠那樣價值連城的寶貝也罷，都不能讓女兒有絲毫動容。
這樣光風霽月的氣度，可不正是傅家所獨有？
竟是站起身，衝著站在麵前的月明深深一揖
“明姐兒，爹代所有傅氏族人謝謝你。”
“其實早在五十年前，傅家先人已經料到，會有你這麼一個命格異於常人的孫女兒。”
“你的身上流淌著傅家的鮮血，你確鑿是傅家血脈再無半點可疑。”
明姐兒，爹和所有傅氏族人，等得你，好苦！幸好，你終於來了。傅昭即便這會兒立時死了，也能去見傅家地下的列祖列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