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紀員外郎,今日怎麼還未回府,我可不記得近日有什麼大事。”
天已黑漆,本以為人都走光了,誰知突然又冒出來兩人,紀值不自在地掩了掩手中文卷,打哈哈道:“這不是家中無趣嘛!”
同僚哈哈大笑,忽而不懷好意地湊近,紀值遮也不好不遮也不好,隻能任同僚將曆年來的歲考題儘入眼底。
這是自靖元帝登基後便實行的歲考製,年末時,除了由上司及同僚□□等級,分為上等、中上等、中等、中下等、下等五級之外,還有一張由三位大學士與各個部門尚書出題,左右丞相審批的歲考卷,僅分為上中下三等。
靖元帝有旨,若連續三年評價為中上等以上,歲考為上等,便可升遷;若連續五年評價中等以上,歲考上等,也可升遷。最後一種,連續八年評價中下等以上,歲考中等,便也能升遷。至於評價下等,歲考也下等之人……等著辭官回家種田吧!
一般官員都能達到第二種,第三種之人大多混吃等死。
紀值是年少得官,才華橫溢,當年被欽點為探花,直進翰林院,風頭無倆。卻遇上司不淑,在鬥誌昂揚之時收到打擊,之後便一蹶不振,年僅二十出頭,不僅後宅烏煙瘴氣,官場上也一塌糊塗。
他做官已有二十年,除卻靖元帝登基前小升過三次官,靖元五年間評價與歲考皆為中等,眼看著四十歲了依舊是個小小的從五品員外郎,心有不甘。
隻是再不甘,心已千瘡百孔,早沒了年輕時候的激情衝動,故也就在同僚得上等時說上兩句“若是當初我怎麼怎麼樣,上等又有何難”的酸話,行動卻不見。
直到近日。
同僚毫不意外地嘖嘖搖頭:“我說老紀啊,何必藏著掖著偷摸著呢,如今你家姑娘在後宮如日中天,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要我說,你看與不看都一樣,皇上定是會升你。”
“哎,這話說得有失偏頗!”耿直的同僚二號道,“皇上不是那等會為了私情暗度陳倉之人,倒是紀兄,是該多看看考題,你每回都是吏部倒數第一,隔壁禮部可沒一人得中等以下!”
紀值尷尬地捋了捋胡須,頭冒冷汗,鞠躬道:“曾兄杜兄,時辰不早了,趕緊回吧,回吧。”
兩位雖說是同僚,但都高了他一級,彆小看這一級,那可是少則三年,多則八年的差距啊。
且這兩位雖然年紀與他差不離,這幾年的評價與考核皆在中上等與上等,眼看著就能升遷了。
而他……
好言好語好一通貶低自己,才將兩位同僚哄回家,曾經鐵骨錚錚的書生,如今早已卑躬屈膝,不見往日風采。
甘心嗎?這是第幾千次問自己了,答案仍是不甘心!
踏著月色回到清冷的家中,妻子緊閉房門,兩個兒子也已離心,又回想起自己唯一的嫡女,即便她在家,一年也就見幾次麵,說是熟悉的陌生人絲毫不為過,他悵然長歎一聲,站在門前怔了片刻。
怎麼就到了這番境地呢?
“老爺回來啦!”忽而不遠處傳來喜悅的呼喊,伴隨著朦朧的燈籠,一位雖不年輕,但風韻猶存的女子嫋嫋前來,見了紀值關懷道,“老爺怎麼回來如此之晚,天都黑透了,不知老爺用膳了沒?”
聽到熨貼的問話,紀值這才意識到自己沒吃飯,手剛捂住肚子,就被女子看到了小動作,笑著將他迎回自己的小宅。
小宅雖小,卻十分溫馨,二女兒迎荷早候著了,見爹爹回來,開心地撲到他懷中,一派闔家歡樂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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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華宮中,紀挽棠送走孔小媛後,翻翻書,彈彈琴,轉眼就到了月明星稀之時。
用過晚膳,坐在庭院中吹著涼風,腦中不由又想到了白日裡談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