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麵對嘉樂帝,賀明雋依舊一口一個“我”。
這讓他身後的紫蘇和商枝忍不住心頭一緊,可當著皇上的麵又不便提醒。
而一直忐忑的馮保誠則安心幾分——皇上偶爾會不記得自稱“朕”,但在皇帝麵前,沒有人能自稱“我”。
太子這樣,顯然是有些不敬的。或許不至於讓陛下治罪,但多少會讓陛下心生芥蒂或不適吧。
平時聽慣了“微臣”“奴婢”等的嘉樂帝的確有些不習慣,但他此時更在意賀明雋說的“不滿之處”。
平時大臣們說話都是彎彎繞,嘉樂帝顯然很是會抓重點的。
至於賀明雋的自稱,嘉樂帝隻當他是在莊子上住了兩個月,散漫慣了,此時並未追究。
嘉樂帝饒有興致地問:“不滿?可是昨日東宮發生了什麼?”
竟讓一貫不怎麼理會庶務的太子亮出了爪子?
賀明雋沒有瞞著的意思,直接道:“本也應向父皇稟告的,我……兒臣昨日免了詹事的職,降為司藏署令了。”
嘉樂帝問:“哦?他若不
堪大用,直接罷免便是,又何須留他?”
賀明雋:“倒也不是不得用,隻是有些不聽話、敷衍我……敷衍兒臣。”
嘉樂帝聽得有些興趣,見他這般不習慣自稱“兒臣”,說了還要改口,就大度地一揮手道:“我你既為父子,私下不必如此拘禮。一個稱呼讓你這般拗口,朕聽著也不自在。”
賀明雋笑了下,道:“謝父皇。”
他這副皮囊極占便宜,隻是淺淺一笑,就讓人覺得好似做了一件什麼了不得的事。
嘉樂帝捋了捋胡子,顯然十分受用,他“嗯”了一聲,再輕揚下巴,示意賀明雋繼續。
賀明雋本就是來告狀,以及讓嘉樂帝和皇後意識到他行事風格與以往有了不同,此時自然不會瞞著。
“經過這兩個月在莊子上的修養,我的身子已好了許多。昨日回來後,本應該立刻來宮中請安,讓父皇母後安心,但奈何一路顛簸,狀態有些不佳,以免讓父皇母後見了更擔憂,便打算歇息一日。”
“父皇體諒,派了人來。”
賀明雋說著,看了馮保誠一眼。
馮保誠接到他的視線,身體微顫一下,張了張口又閉上。
這時候打斷太子的話,隻會讓陛下不悅。
賀明雋繼續道:“我並未接見,隻是派人回了話。卻不知,馮公公得了父皇的吩咐,要親眼見我是否安好,結果讓馮公公等了大半個時辰,竟也無人知會我一聲。”
見自己被提到,馮保誠這才開口:“奴婢多等些時辰有什麼打緊?自然是殿下歇息更重要些。”
嘉樂帝並未對此發表意見,隻是看神態,像是對馮保誠的說法頗為讚同。
“嗬。”賀明雋發出一聲輕笑,帶著嘲諷和怒意。
“見不見、何時見,是我說了算的,可瞞而未報,就是東宮屬官的失職了。本宮聽聞,是馮公公不讓人通報的?”
“不在意我這個主子,倒是對馮公公的話言聽計從,這樣的人,我可不想用。”
馮保誠噗通一聲跪下,驚慌解釋道:“是奴婢僭越了,奴婢不想驚擾到殿下,才不讓人通報的。隻是奴婢哪有那個麵子號令東宮之人?多半是因奴婢是陛下派去的,俗話說,不看僧麵看佛麵,他們皆知陛下愛重殿下,也是為殿下考慮,想讓殿下好好歇息一番,再者,讓奴婢多等候一會兒也不是什麼大事,這才……”
馮保誠所依仗的,不過是他是皇上派去的,代表的是皇上的臉麵。
賀明雋意味不明地反問:“是嗎?”
“今日他們為本宮考慮,瞞而不報,那明日,他們是不是可以替本宮做主了?”
馮保誠冷汗都快下來了。
賀明雋接著道:“馮公公是父皇的人,父皇一句吩咐,馮公公便是多等半個時辰也要做到。可東宮的人……”
“是兒臣無能了,禦下之道遠不及父皇。”
他的聲音中並無多少濡幕和欽佩,可還是讓嘉樂帝眼角眉梢都帶了笑意。
嘉樂帝將目光從賀明雋移到馮保誠身上,淡淡道:“起來吧,太子又並未指責你。”
“多謝陛下!謝過太子殿下!”馮保誠的聲音都有點抖。
哪怕嘉樂帝的聲音輕飄飄的,馮保誠也知道自己恐怕是惹得陛下不悅了。
就算他是陛下派去問話的,可太子殿下才是主子。
他明白這一點不重要,關鍵是,現在太子殿下的話讓陛下認同這一點,他們父子倆才是同一陣營。
沒想到太子殿下這麼會告狀……
嘉樂帝此時懶得理會馮保誠,他問賀明雋:“你降了洪詹事的職,那今後待如何呢?”
賀明雋:“既然馮公公在東宮頗有威望,不如父皇將他借給我些時日?”
馮保誠:!
太子這是要他死啊!
但他哪有開口推辭的權利?隻能聽從吩咐。
嘉樂帝:“隻是借些時日?”
賀明雋:“自然,父皇的人,兒臣怎好奪愛?”
嘉樂帝搖頭道:“朕已習慣了他在跟前兒伺候,還是給你換個人吧。”
賀明雋並未問那人是誰,站起身道謝:“多謝父皇。”
嘉樂帝收斂了神色,忽然道:“你們都下去吧。”
“去請皇後來,告訴禦膳房,今日皇後與太子都在神龍殿用膳。”
待廳內其餘人都退下,嘉樂帝問道:“可是嫌朕先前為你安排的人不中用?”
賀明雋心下微動,想著難道其中還有什麼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