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2 / 2)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正端詳著那張粗陋的幾何體基礎素描的大偵探,在發現對方是真的認真在看的時候,難得感到了微妙的羞恥,“亂步——”

實在不能怪他臉皮薄,按理說這麼多年曆練下來他的素質(?)比之太宰也差不了多少,但是歸根結底,他還是一開始那個平平無奇的畫家啊!

他對自己畫家的身份認同度高得驚人,彆人說他彆的什麼有問題他都能坦然麵對,但是對畫作卻絕對不可以,那完全是尊嚴之戰,他在這方麵的自尊心簡直比得上正常情況下的一百個他。

但是問題是現在有一幅他練手用的黑曆史落到亂步手裡去了啊!要知道他就連當初當入門的時候都沒有畫過這麼爛的畫,本來是要毀屍滅跡的好不好!

現在這樣的黑曆史被亂步拿在手裡認真端詳……對亭瞳來說無異於網課連麥的時候打王者,老師喊你你還把他當豬隊友交流,完完全全的社死行為了屬於是……

亭瞳感覺自己的羞恥心快要爆炸了——之前就不該直接用夾子,紙膠帶固定起來多穩定啊,當然更重要的是不會一不注意就被人把畫拿走……不對,他就不該來偵探社畫,亂步又不會在意這種小事……

所幸亂步此時的注意力顯然不在羞恥點意外奇妙的亭瞳身上,他仔細看了一會兒那幅“黑曆史”,雖然對繪畫藝術沒什麼研究,但所幸他想了解的東西和這方麵關係算不上太深。

雖然有些遲疑,亂步最後還是得出了正確的結論:“你學畫的時候,用的是左手。”

太宰治和正常人一樣是右利手,亭瞳卻是左撇子,所以一開始就用左手畫畫是非常合理的。

而從麵前這幅畫中可以看出,對方並不常用右手畫畫,而且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畫畫了。

這本來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但是和亭瞳左手做過人體實驗手術、並因此失去左手精密控製能力這件事情結合在一起就不對了。

也就是說,亭瞳曾經的左手畫畫得非常好,直到那場手術,毀掉了他用來繪畫的手。

從此以後,熱愛著繪畫的少年便再也沒有畫過畫。

而注意力全部放在畫上的亭瞳茫然地眨了眨眼,難得沒有反應過來,在對上亂步視線的時候被抓住了手腕——左手,那道深入骨髓的冰冷傷疤。

好燙。亭瞳忍不住蜷了蜷手指,即使隔著層層紗布,他也覺得自己被人的體溫燙到了。

他終於明白過來亂步說的是什麼。

是他被廢的左手,是他斷絕的前路。

·

他是實驗體。

所以不該有愛好,不該有夢想,不該有自我。

不該有“心”。

被發現自己對繪畫的熱愛的時候,亭瞳其實很害怕。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不會有人敢對他的大腦下手,他是“安全”的,作為貴重到無與倫比的實驗體。

但就是……恐懼。

討厭藥物的氣味,永遠被調控好的晴天,雪白到甚至連一點色差都沒有的牆壁,無數帶著笑臉的研究員看他像看著某種瀕危動物,注入身體的液體有時溫熱,帶來刀割般的疼痛。

他恐懼這個世界的一切,包括這個陌生的自己。

然後他所熱愛的東西,成為了引誘實驗體的“糖果”。

“如果配合這次實驗就提供新的紙張”“說清楚過程中的感受,顏料會送過去”“不要再動那些小心思,那些畫實在不好保存”“……”

更多的,更多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沒有邊界的欲望。

他,他們,永遠無法被滿足。

“畫”與“痛苦”逐漸畫上等號。

少年坐在畫板麵前,一筆一筆塗上自己的顏色。

顏料和水像血一樣流淌下來。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哭泣。

但他想要畫畫。

從一次握住畫筆時,他就決定了要畫畫。

要一直畫下去,快樂,痛苦,枯燥,歡愉,無論是天才還是蠢材,他會握住這支筆,他會一直一直畫下去。

在這個陌生而令他恐懼的世界裡,隻有畫筆是他熟悉的東西。

絕對……不會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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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們割開了他的左腕。

——他鬆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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