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太宰抬手掩唇,深呼吸:“啊,這可真是……”他難得梗住,胸口好像卡著什麼東西,上不去下不來,蔓延出一股難言的酸楚,瞬間是幾乎與亭瞳感同身受的空虛。
痛苦、悲慘這種東西,是無法比較、也不能比較的——但此時此刻,首領宰的確忍不住對自己的同位體生出了近乎悲憫的心情。
他那簡單淺薄的痛苦,又如何能與麵前這樣的聖人比較呢?
太宰不期然想道,如果那個森先生也是亭瞳這類人,亭瞳對他如此愛重似乎也能解釋了呢。
亭瞳卻問:“……你不願意承認你也是這種人嗎?”
無論是哪個“太宰”,身上都有著神性。
他們不是同一個人,卻又是同一個人,如果真的到了這一步,太宰做出的選擇不會和他相差甚遠——這個膽小鬼、自欺欺人的家夥,隻是刻意無視了這個可能、又貶低自己而已——就像亭瞳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高尚一樣。
亭瞳突然有點想在他麵前念《人間失格》的原文。
他覺得那個畫麵應該會很有意思……算了,還是不要挑戰這家夥的底線了,畢竟這隻宰比他先認識的那隻宰還要恥度成謎,要是真的炸毛會很麻煩。
哎呀這個首領宰就是遜啦(內種語氣——
太宰飛快調整好心情,放下手對亭瞳露出一個無奈的笑:“但亭瞳先生經曆過的東西,可比我殘忍多了。”還有,“你是不是在想什麼不妙的事情?”背後一寒.jpg
“沒有,”亭瞳果斷否定,繼續道,“痛苦是無法比較的,無人能與他人感同身受——你早就明白。”
太宰都是清醒的人,卻還是說出了這樣的話。
前世的他也常被人認為是無病呻-吟,大多數人都難以理解精神敏感為什麼會帶來負擔,明明隻是一些普普通通的顏色、言語、行為而已,又覺得他的過分的敏銳易感其實隻是在博人眼球。
後來他成名了,於是人們終於“理解”了他,將其歸結於所謂“藝術家”的特質,並紛紛感慨這樣奇怪的“病”成就了一名天才的畫家。
他們不會知道,不和諧的顏色真的會讓亭瞳感到疼痛,很多看似普普通通的話,他卻能敏銳地察覺其中的感情甚至與之共感,年少時的亭瞳甚至因為一次與抑鬱症患者的交流差點同樣罹患抑鬱症——他所謂的脆弱易感,已經到了正常人無法想象的地步。
那是天賦,也是枷鎖。
所以他在父母的幫助下選擇了繪畫,把自己的敏銳投注到色彩上去,把自己感知到的一切都用畫筆宣泄出來。
天賦異稟的他能保持理智,除了後天演化出來的保護機製以外,也是因為他早早為自己找到了寄托與錨點。
亭瞳習慣了不被理解,也習慣了被過分解讀,沒有誰能真正與他人感同身受,他認識的兩個太宰難道就能真正理解彼此嗎?不可能的,他們對於對方來說,都不過是高高在上的局外人而已。
不過,“你是在安慰我嗎?”亭瞳抬眼看向眉眼間晦澀不明的太宰,“雖然沒什麼用,但還是謝謝。”
太宰歎了口氣,還是放棄了追究亭瞳的某些小心思:“亭瞳先生,太清醒可不是什麼好事。”
清醒的人才更容易被這個過分冷漠的世界刺痛……眼前這過分敏感的畫家,可是個和正常宰格格不入的脆皮啊。
“但對我們這種人來說,明明有路卻不去探索,才是真正的罪無可赦吧?”
太宰沉吟:“洞穴囚徒嗎?”他欣然讚同,“似乎也沒有說錯。”
這是柏拉圖《理想國》中的理論,若有一群人手腳皆被鐐銬鎖住,世世代代如囚徒般被困在一個洞穴中,以為自己的所見便是全世界。
而偶然有一人掙脫了枷鎖,得以走出洞穴,看到了外麵的一切——亭瞳正是將他們比作這個看到了新世界、也是真正的世界囚徒。
“你不會回來叫其他的囚徒,”原理論中,那個囚徒回來叫了他的同伴——亭瞳倦倦地垂眼,聲音平靜又篤定,“但你一定會把世界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能清醒,為什麼要茫昧?無知從來不該是被讚頌的品質——即使是在那個知識即為汙染的異世界。
太宰苦笑:“但這本來就不是同一件事啊亭瞳先生。”
兩者都是“現實”,但完全是同一個“現實”。
“沒什麼區彆,”亭瞳又拿回了自己的“書”,他翻了兩頁,準備回家,“你這種比我還要清醒、比我還要擅長自欺欺人的家夥,就不要說這種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