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媛碰上去的一瞬間, 她感覺到手下毛茸茸的腦袋僵硬了片刻,沒有過多的停留,元媛收回手, 元閏偷偷看她一眼,然後撕開創可貼的包裝, 看都沒看, 就隨意把創可貼糊到了手上。
元媛眼睜睜看著他把帶粘性的那一段貼到了傷口上, 感覺到沙沙的疼痛, 他立刻嘶了一聲,連忙把創可貼又揭下來, 這回他學乖了, 不敢再耍帥, 乖乖對準傷口, 把創可貼貼了上去。
元媛:“……”
早這樣不就得了。
空氣再次陷入沉默,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在打交道這方麵,元媛總比元閏有經驗些,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問道:“今天你不去學校了?”
元成慈給元閏買了一棟大房子, 就在他們學校附近。元閏就讀的學校在全國排名前十,他讀的那個校區在郊區, 就挨著本市最大的風景區,附近度假村、彆墅群非常多,元閏平時上學都不用開車, 走五分鐘就到校了。
以前女配的損友們經常有事沒事就跟她說元閏的八卦,元閏學習成績不好,這不是謙虛的說法,是真的非常不好,他連高中都沒考上,元成慈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一所職專裡上課。
就這樣的情況,元成慈居然還不管彆人的反對,直接把元閏送進了top10的大學裡,這是明擺著想讓元閏被欺負吧。
大學雖然相對鬆散,校園欺淩這種事很少會有了,可有時候給彆人造成傷害的,不一定就是當著麵說的那幾句話,一個眼神、一個疏離的動作,都會傷害到他們本來就脆弱敏感的內心。
元閏不想說學校的事情,他含糊其辭的嗯了一聲,然後說道:“下午我不回家,找個地方玩玩。”
二十歲嘛,本來就是大男孩,喜歡玩也正常,元媛點了點頭,“正好,一會兒我和廚師長去談供貨的事,需不需要我送你?”
元閏搖頭,“不用了,我自己開車來的。”
聽到這話,元媛也不強求,又客套兩句,元閏就自己離開了。
他走了,元媛收拾自己的東西,大廚跟她說的那家供貨商,就是給大廚原本工作的那家私房菜送肉的養豬場。就在本地,老板也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不用擔心他犯事跑路,價格小貴了一些,但質量是真好,他們家養豬都用好飼料,豬也是良種豬,好幾家星級餐廳都從他們那買肉。
元媛打算去看看,如果價錢在她能接受的範圍內,那他們今天就簽合同,等簽完合同,元媛就回家,不再回餐廳了。
穿上羽絨服,元媛拎著包從辦公室走出來,剛打開門,經理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一臉八卦的看著她,“店長,那真是你弟弟啊!好帥!他多大了?有女朋友嗎?”
經理這麼問純粹是因為好奇,而不是有什麼彆的想法,元媛也知道,但她還是露出了無語又嫌棄的表情,“拜托,你不要一看到男的就這麼沒出息,我弟弟今年才二十歲……”
經理諾諾,“可是,真的好帥啊,而且他長得很像一個明星,就那個最近很火的小鮮肉,陸颯。”
元媛關門的動作一頓,她撩起眼皮,經理條件反射的站正,頓時覺得,自己又要被訓了。
下一秒,她看到元媛驚歎的一拍掌:“啊,原來是他!我就說為什麼我看他總覺得眼熟!”
經理:“……”
確認完畢,是親姐弟。
*
元媛家世曝光出來的時候,起風了正好出事,大家都焦頭爛額的,根本沒人想得起來問元媛這些事。現在元媛回來了,店裡又有很多事要忙,彆人跟元媛不熟,不敢貿貿然的問她,經理則從一開始就跟元媛關係不錯,經過了網絡的那場戰役,現在經理自覺自己已經是元媛的親信了。
假如這是古代,那她就是二皇子的幕僚,都蹲在一個戰壕裡了,適當關心一下頂頭上司的生活,應該也不會招人嫌了。
大廚開車,元媛和經理坐在後排,一路上,經理都在興衝衝的問她跟元家有關的事,因為從來沒接觸過豪門家庭的人,所以她問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你們家冰箱裡有沒有哈根達斯,你們家車庫真的存了好幾十輛豪車嗎,還有你們家的保鏢是不是和黑客帝國一樣不苟言笑。
元媛默,要不是因為她需要一個幫她草擬合同的人,她才不會把經理帶出來。
助理……她真的需要找一個助理了……
第10086次在心裡呼喊出這句話,元媛麵無表情的下了車,這個養豬場是真的偏,他們從市區開出來,到這花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早知道外麵這麼堵,元媛都想去坐地鐵了。
前半程聽經理對她花式提問,後半程元媛直接睡了過去,摟緊自己的外套,元媛眯眼看了看周圍。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大鵝。
養豬場坐落在山腳下,一下車,元媛就聞到了那股子樸實無華的牲口味,她原本想直接進去,但看著一二三四……四隻虎視眈眈的大鵝,元媛不動聲色的慫了。
……
她看向剛從車裡走下來的大廚,“這鵝也是賣的嗎?”
大廚拿著手機,頭也不抬,“不是,看家護院用的,防著人偷豬。”
元媛:“……”
不愧是社會上的大鵝,小偷連幾百斤的豬都能偷,卻乾不過一頭鵝。
這下元媛更不敢進去了,她很有自知之明,她的戰鬥力頂多等於三分之一豬,0.1頭鵝就能把她啄的滿地亂竄了。
怕鵝也沒什麼丟人的,元媛和經理對視一眼,在互相的目光中看到了相同的淡淡恐懼,經理嗬嗬笑著,走到大廚身邊,“張師傅,我有點怕那個鵝,要不你進去找找人,然後再把我們接進去?”
大廚姓張,從元媛見到他的第一天起,元媛就知道,這人是個鋼鐵直男,不能指望他乾出一件溫情的事。
果不其然,大廚抬起腦袋,古怪的看了一眼經理,“你這話說的很沒道理啊。”
“你們怕鵝,我就不怕了?!”
經理:“…………”
最後,還是大廚打電話叫出了養豬場的主人,主人把鵝驅趕到一邊,這三位成年人類才終於進了大門。
元媛從沒來過養豬場,農場和草原倒是去了不少,但那些都是觀賞類的,不管雞鴨牛羊,還是天鵝羊駝火烈鳥,全都親人的很,任客人摸頭,聞著還香噴噴的,乍然來到這麼原汁原味的養殖場地,元媛還覺得挺新鮮。
直到她親眼看著一頭壯碩的公豬,拉出了一坨冒熱氣的……
元媛沉默的看著這個場麵,然後沉默的轉身離開了。
養豬場分為兩部分,一部分養豬,另一部分屠宰加切割,元媛完全不懂怎麼挑肉,所以這部分都交給大廚,他點頭了,就證明這些肉都不錯。砍價的任務則交給元媛,彆看元媛年輕,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模樣,她一把屠龍刀砍下去,大廚都嚇得心肝一顫,生怕養豬場主人生氣、把他們全都轟出去。
在價格這個問題上,雙方都磨蹭著不肯讓步,最終敲定的價格沒有那麼嚇人,就比老板最初報的價格低了五分之一,看著老板肉痛的表情,元媛心情不錯,招呼在一旁的經理,讓她跟著老板一起去草擬合同。
這個養豬場規模不小,元媛粗略估計,每年的營業額肯定也有好幾千萬了,老板也有一個秘書,他把秘書打發走,然後帶著元媛繼續逛。
隻養豬,當不可抗力發生的時候就會很被動,老板最近還拓展了養羊場,除了門口的四隻看家鵝,員工宿舍旁邊還有一小片養鴨子的池塘。
老板口才相當不錯,一路上嘴就閉上過,不停地跟元媛推銷他家的羊肉和鴨肉,元媛隻聽,不說話,他們餐廳裡的菜譜不多,需要最多的肉就是豬肉,其次是牛肉和雞肉,跟羊肉有關的菜就一道,沒有那麼大的需求,也就沒必要在這種地方買了。
主要原因還在她家大廚身上,大廚做羊肉的菜味道總是差一點,彆人點了以後就不會再點,現在點那道菜的,都是沒吃過的,吃過了的就絕對不會再嘗試了。
元媛站在池塘邊,此時天氣不算特彆冷,池塘還沒凍上,鴨子們也不下水了,一個個都窩在草叢裡,報團取暖。
毛茸茸的小鴨子特彆可愛,元媛忍不住彎腰湊近了一些,耳邊傳來雞叫,而且是特彆驚恐的雞叫,元媛直起腰,往四下看了看,“老板,你家養雞了?”
老板也聽到了,他向遠處看了一眼,搖頭道:“沒有,我們家隔壁是個養雞場,應該是他家的雞叫的。”
元媛來了興趣,“是嗎,正好我也想找個長期的雞肉供貨商,一會兒我去旁邊那家看看。”
老板瞪起眼睛,連連擺手,“可千萬彆,那家養雞場規模很小,生意也不行,有一回我看到,他們家往外賣的都是死雞,帶著毛、也不冷凍,誰知道什麼時候死的,又是怎麼死的!而且,我跟你說啊。”
老板用手背擋住嘴,壓低聲音說道:“那家的老板特彆年輕,看著比你還小,他的這兒——可能有點問題。”
老板用手指在自己腦袋上畫了個圈,元媛怔了怔,“那還能開養雞場?”
老板聳肩,“誰知道,好像家裡挺有錢的,他們家門口時不時就停著一輛瑪莎拉蒂,能開瑪莎拉蒂的正常人,誰會在這裡養雞啊,八成是受了什麼刺激,精神不正常了,家裡人又管不了,就隻能隨他去了。”
經理恰好在這個時候拿著合同回來了,元媛專注到合同上,沒再繼續這個話題,經理看元媛表情不對勁,跟大廚打聽了幾句,聽完以後,她同情的啊了一聲。
看著沒什麼問題,元媛簽下自己的名字,剛把合同交給經理,她就又聽到了熟悉的雞的慘叫聲。
咯咯噠的聲音混合著翅膀撲騰的聲音,就好像有人在抓雞一樣,而且越來越近,所有人都順著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池塘和隔壁養雞場隔著一道兩米的圍牆,圍牆旁邊還有一棵矮樹,那隻雞也是真的走投無路了,臨死關頭竟然超常發揮,撲騰著翅膀飛上了樹,底下的人眼底冒光,蹭蹭蹭也跟著爬上了樹,雞驚恐的看著離它越來越近的人類,繼續撲騰著往旁邊飛,即將越過圍牆的時候,它的翅膀終於還是被抓住了。
抓雞的人滿臉紅光,他騎在圍牆上,兩手抓著還在垂死掙紮的雞翅膀,得意的嗓門差點把那棵樹震禿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樣!讓你跑!你跑再快還能跑得過我嗎?!老子今天就把你烤了,做成叫花雞!哈哈哈哈哈哈——”
中氣十足的魔性笑聲響徹雲霄,大家不約而同的抬頭,仰視這個肺活量極好的抓雞少年,彆人已經喪失了發聲的能力,老板平時經常看到這種場麵,此時已經見怪不怪了,他還有心情找到元媛,用很小聲的聲音說道:“你看,我就說他精神不正常吧?”
沒聽到期待中的回應,老板看向元媛,這才發現她的臉色非常奇怪。
紅裡透著綠,綠裡透著白,白裡還透著黑,就跟開了染坊一樣,總之十分的精彩紛呈。
而牆上的那個少年,他瀟灑的把雞控製好,抱進自己懷裡,然後就準備跳下牆,去做他剛剛說的叫花雞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把目光從戰利品上挪開,視線一掃,他終於看到了牆那邊的人。
元閏:“…………”
元媛:“…………”
元閏徹底化身雕塑,元媛慢慢合上自己驚掉的下巴,可能是太震驚了,以至於她竟然還能淡定的扭過頭,問向經理:“現在還像陸颯嗎?”
經理:“……”
放過我家陸颯哥哥吧,他還是個孩子。
*
中午見到的霸氣小奶狗,下午就變成了一言難儘的蛇精病抓雞少年,經理表示她受不了這個刺激,跟大廚一起回車裡平複心情去了。
元媛則離開了養豬場,帶著一臉客套的假笑,終於送走養豬場老板,然後轉身進了隔壁的養雞場。
她都不敢跟老板說,那個神經病其實是她家的人。
……
隔壁確實規模不大,一個挺寬敞的院子,還有兩間普普通通的房子,以及好幾排整齊有序的雞窩,元閏打開門,把看不出表情的元媛讓進來,元媛進去了才發現,這裡什麼都有,床、電腦、微波爐、飛鏢靶子,她甚至還從角落裡看到了一摞嶄新的大學課本。
元媛剛剛平靜一點的心情又亂了,她指著那堆書,不敢置信的問元閏:“你不會一直都住在這裡吧?!”
“沒,”元閏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了,他急切的解釋:“不是,我不在這過夜,晚上我就回那邊去了。”
這個樣子的他不再裝深沉,也不再皺著眉,倒是更像一個二十出頭的大男孩了,元媛盯著他,突然想起來,元閏的大學似乎就離這裡兩公裡的距離。
元閏還想再解釋什麼,元媛卻突然轉過視線,開始在這裡走動,翻看。
簡單的看過之後,元媛就有了判斷,這裡絕對不是一個臨時住所,生活氣息太濃厚了,雖然隻有一個房間,但這裡什麼都有。而且看這裡雜亂的模樣,還有牆上那本日曆的磨損,元閏在這裡最少也已經住了一年。
可是,沒人說過元閏經常不回家,他家裡還有管家和傭人,元閏要是真的夜不歸宿,消息一定會傳到彆人耳朵裡的,沒有那種傳聞,也就是說……他沒說謊,他真的沒在這邊過夜。
短短一秒,元媛已經得出了自己的結論,她轉過身,皺眉看向元閏,“你輟學了?”
晚上不在這過夜,就意味著白天一直在這生活,不然這裡不會有那麼多元閏的東西,他可是學生,怎麼會有那麼多時間跑到這個養雞場待著,再聯係他白天提到學校時的抗拒與含糊,很容易就能推斷出來。
他已經不去上學了。
元閏張了張口,似乎還想為自己辯解什麼,可是,他最大的秘密已經被元媛撞見了,隻是在他家裡轉一圈,都不用問彆的,元媛就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這句話與其是疑問,還不如說是質問。
他僵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放棄了抵抗,“沒輟學,就是不想去學校。”
“多久了?”
元閏走到一邊坐下,不去看元媛的臉,“半年。”
還行,比她猜測的時間短一些。
房間裡沒聲了,元媛從來不了解元閏,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元閏生活的空間,不管外麵的雞,單看裡麵,元閏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男孩,喜歡打遊戲,喜歡運動,床上放著表情包做成的靠墊,被子枕頭堆成一堆,還有兩隻臭襪子扔在床尾。
元媛出神的看著房間的角落,元閏不知道她在乾什麼,還以為她在想著怎麼收拾自己,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窒息的沉默,元閏抱著早死晚死都是死的心情猛地站起來,他凶巴巴的看著元媛:“有什麼想說的,你就說!”
元媛:“……啊?”
元閏本來就是個紙老虎,什麼霸總一般的性格、高冷又無情的屬性,全都是他裝出來的,在外人麵前,他也許還能一直裝下去,可在元媛麵前,他頂多就能硬氣一秒,畢竟元媛和彆人不一樣,這是跟他有血緣關係的姐姐,也是整個元家中,唯一一個沒有給過他關心式的羞辱的人。
看著元媛茫然的眼睛,元閏突然覺得無比尷尬,他懊惱的坐回去,緊閉嘴巴,再也不說話了。
元媛看他這樣,突然有點想笑。
這個房間挺小的,沒有多少家具,元媛看了看那雙臭襪子,最後還是選擇坐在床頭,她搓了搓自己的手,剛剛在外麵站的時間太長,手都凍木了。
“不上學就不上學,我又不會管你。有人適合學習,有人救不適合,總不能強壓著不適合的人考高分吧,那就不成反人類了嗎?”
搓的暖和了一些,元媛繼續說道:“我就是有點……意想不到,原來你背地裡是這樣的一個性格。”
元閏的耳朵動了動,不僅沒聽到訓斥的言語,甚至還被元媛好言好語的安慰了兩句,元閏有點受寵若驚,他慢吞吞的把身子挪過來,琢磨了一下元媛剛剛的話,他問道:“你早就知道我其實不是那種性格?”
元媛嗤笑一聲,“當然,遠的不說,你看看咱們家裡,有哪個人是不戴著麵具的?”
元媛這話帶著明顯的諷刺,這本來也不是一個問題,隻是用問句的形勢加重自己的語氣,可是元閏看了看她,老實的回答道:“你。”
元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