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京城早已是漸生寒意,如今又正值夜中, 庭中冷風習習, 便如刀刃冰冷的鋼刀, 生生要從人身上剮下一層皮來。
餘晚晴才從內殿出來,冷風一吹,不禁打了個哆嗦, 渾身瑟瑟——因為要去乾元殿, 她今日出門前特意換了一身新衣裙過去, 好看卻不厚,現下冷風順著領口和袖管往裡鑽, 這是要成凍人乾的樣子啊。
便是餘晚晴原本粉嫩的臉頰一時也成了凍玉, 雪白雪白, 絲絲的冒著寒氣。
素衣就跟在餘晚晴身後——她是被德嬪派來做監工的。
見餘晚晴隻是站著,似乎沒有要跪的意思, 素衣便笑了笑,輕聲催促道:“餘娘娘還是動作快些吧?左右德嬪娘娘也不過是罰了兩個時辰, 早些跪完了早些了事,若是再拖下去,跪到三更四更的,那可怎麼好。”
素衣說話時也沒避著人,甚至是刻意揚了聲音,字字清楚。殿外守著的許多宮女太監聞聲也看了過來,悄悄的打量起餘晚晴,目光裡也都透出了異樣和好奇, 更不知私下裡還要如何的議論。
餘晚晴心知:德嬪叫她出來跪著,不僅是想體罰她,也是存心要讓她在這些宮女太監麵前丟個大臉......
這用心,當真稱得上惡毒。
這一刻,餘晚晴甚至都起了裝暈躲避的心思,可她也知道德嬪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叫她跪上兩個時辰,倘她敢裝暈,說不得德嬪就敢叫人給她潑水弄醒......
就在餘晚晴想著要如何脫身時,素衣又叫了一聲:“娘娘?”
語聲裡滿是催促。
頂著那些形形色色、意味複雜的目光,餘晚晴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手抓著了自己的裙裾,因為用力過度的緣故,指甲幾乎嵌入了雪青色的緞麵中。
然後,她在殿前位置跪了下去。
等真的跪下去了,餘晚晴才知道這鋪在地上的青石板有多冷,簡直稱得上是寒意森然。雙腿本就被那冷硬的青石板硌得生疼,偏偏還有一絲絲的寒意順著雙腿往上,好似細針紮在身上,叫人渾身發顫,連跪都跪不穩。
素衣就站在一邊,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在地上的餘晚晴。她麵上仍是恭謹有禮的笑容,站在一邊,隻是眼裡含著些許掩飾極好的輕蔑,語氣又輕又快:“我家娘娘還在殿裡等著,奴婢也不好在這久留,便先回去了。至於餘娘娘您.......既然我家娘娘開口罰您跪兩個時辰,那等時間到了,奴婢肯定是要過來服侍娘娘起身的!”
說罷,她便與餘晚晴禮了禮,然後一拂袖,抬步走了。
素衣這一走,餘晚晴又是跪著,殿外那些宮女太監看過來的目光就更是不加掩飾,更加放肆了。
說到底,他們這些夜裡還守在殿外吹冷風的,身份也高不到哪裡去,算是後宮裡最底層的人,平日裡也是受了上頭不少的氣。也正因此,這會兒能見著餘晚晴這樣的貴人一遭落難,當眾受辱,他們這心裡或多或少也都帶了幾分看笑話的意思。
他們裡還有人記得:鎮遠侯府還在的時候,餘晚晴這位侯府嫡女是多麼的風光不可一世。當然,那會兒她親爹是戰功赫赫的鎮遠侯、親姑姑是當朝皇後,親表哥兼未婚夫是當朝太子.........對著這麼一位天之驕女,宮裡上上下下,哪個敢輕忽了去?
可如今呢?如今,鎮遠侯府謀反事敗,孝明太子也已過世,新帝登位之後,便是餘太後都稱病閉宮,餘晚晴這位天之驕女也不過是新帝後宮裡的小小才人。
論及份位,就連德嬪這個昔日太後宮中的奉茶宮女都在餘晚晴之上,輕飄飄的扯個借口就能罰她在殿外跪上兩個時辰。
可見世事無常,一至於此。
一時間,眾人心裡多少有些唏噓,餘晚晴卻是跪得雙腿發麻,既難受又委屈,眼裡微微有些酸澀,好似針紮一般,也是強撐著才沒有掉下淚來。
作為一個投了好胎的歐皇,餘晚晴從小就心想事成,事事順遂,再沒有吃過什麼苦頭。對她來說,早前在德嬪跟前裝幾日孫子都已經夠憋氣的了,所以才會在等到皇帝召見後便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憋了好幾日的氣都撒回了德嬪身上了。
原本,她都想好了:見了皇帝後多半是能遷宮的,等搬出了宜安宮又有順妃撐腰,自然不怕什麼德嬪;便真是倒黴到搬不出去,德嬪總也要顧忌著點皇帝和順妃,應該不會下狠手,至多就是回頭給人賠罪消氣,再接著裝孫子便是了。
現下想來,也是她太天真了——德嬪宮女出身,比起自恃身份的林貴妃和順妃,反倒更放得開,還有幾分市井百姓的簡單粗暴。也正因此,當德嬪真就狠下心來對付時,反到沒了那些顧忌,手段更是狠辣。
現在想想,還是老古董說得對: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哪怕要遷宮,那也是明日的事情了,她現在就把德嬪得罪的這麼狠,要是德嬪有心,今晚上就能把她玩死了,根本等不到明日......
這還是餘晚晴進考場以來最深刻的一次反省——雖然她從進考場起便想著認真努力考試,可心態上還是沒有掰正,還拿過去玩遊戲的方式對待考試。
不過,現在最大的問題應該是:她究竟還要不要再考下去?
說實在的,她會參加考試,也是因為和親爹賭氣——親爹是個老古董,總覺得她是女孩子,學的是古飲食這種冷門專業,畢業了估計也找不到什麼好工作,還不如順著家裡安排,好好相親,嫁人做少奶奶接著享福......為著這個,她和親爹大吵了一架,罵他老古董——明明開的是科技公司還搞這封建社會包辦婚姻的這一套。
然後,她一氣之下就出門找工作了。
正好L**是國家單位,崗位也空了好多年,她就想著過來試試,還想著:若是麵試上了,也能在老古董麵前出口氣而已。
隻是,就為著這麼一口氣,就真值得她耗費這麼多的心力,在這吃苦受累?如果繼續,那麼今天的罰跪其實也隻是開始,後麵可能還會有更大的困難......
如果不繼續,那就隻能棄考。
想到這裡,餘晚晴忍不住在心裡叫了一聲“係統”。
其他人都看不見的貓咪從半空中鑽出來,蹲在餘晚晴跟前,小聲問道“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