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森森還在警察局陪著陸辰昱。
季江山血流不止,陷入昏迷,被好心的路人送醫院了。森森做完筆錄,在警察局坐了很久,聽警察在說事情被人拍到了網上,然後看著天色慢慢暗下來。
關叔去了一趟醫院回來,跟森森說:“森小姐要不要先回家?待會兒夫人就過來了。”
“……好。”森森有些局促地起身,往審訊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問,“季同學的傷怎麼樣?”
“沒有生命危險。”
那就好,她心想。陸辰昱發火打人的樣子真是太恐怖了,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季江山明明是一個外表看上去和他差不多的男生,居然被打成那個樣子,森森真的很怕陸辰昱一個沒控製住,就把人打死了,到時候就不僅僅是拘留和賠錢這麼簡單了。
想到這些,她的心還是慌得不成樣子。
事情發生的地點是在他們比賽的會場門口,當時還有記者和攝影機,事情很快就傳出去了。關叔第一時間通知了陸家,關夫人坐了幾個小時飛機,專程過來處理陸辰昱的事。
森森稍稍放心,她其實想一直陪著陸辰昱,但他媽媽就要來了,她一個外人留在這裡不合適。
關叔:“我送森小姐。”
“不用麻煩了,我坐公交回去。”森森說,“你……替我陪陪他。”
“好。”關叔說,“森小姐路上小心。”
森森離開警察局,搭乘公交回去。上了車以後,她的心還沒能從擔憂和驚懼的情緒中出來,但終於有精力想自己了——她雖然跟森茉麗報備過了今天去比賽的事,然而這個點回去肯定要挨罵了。
森森不知道麵對森茉麗的怒火,努力冷靜下來,編了幾個謊。八點多的時候,她到家了,沒想到家裡空空如也,森茉麗沒回來。小吃攤當然是夜宵時間的客人最多,但森茉麗為了管森森,平常周末都是放棄掙那筆錢早早回家的,今天不知怎麼了,這個點還沒見人影。
森森猜她可能還沒收攤,就在家裡等了一會兒,直到十點,人還是沒回來。
森森坐不住了。
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像從陸辰昱打人那件事開始,她一直心神不寧的,眼皮直跳,總感覺有不好的事情會發生。她本以為是森茉麗會發火,結果她人都沒回家。
媽媽很少這樣的,森森慌了,先去森茉麗房間裡翻箱倒櫃,發現兩個手機都被帶走了,她隻好拿了鑰匙和零錢出門,去森茉麗平時擺攤的地方找。學校側門大都是學生和陪讀的家長,這個點都差不多休息了,偶爾有複習到很晚的高三生下來買吃的,但人數很少。
森森從街頭一一找過去,都沒發現森茉麗的影子。
“媽媽。”她直覺森茉麗可能出事了,整個人都開始控製不住地顫抖。
“欸,森森?”突然有個聲音喊她。
森森循聲望去,發現是一個經常在附近擺攤的阿姨,沒什麼生意了,這會兒看見她很訝異。森森連忙跑過去,忙問:“阿姨,我媽媽呢?”
“你媽早回去了啊。”那人狐疑地說,“下午四五點的樣子,你不是在比賽嗎?你媽媽還看了你比賽的直播,然後就走了。”
“媽媽沒有回家……”森森聲音顫抖。
“沒回家?這是怎麼回事啊?”那人驚呼,看她六神無主的樣子,又說,“你彆急啊,可能她在回家的路上看見有個地段好,去那邊做生意了,你要不回家等一等?”
森森下意識搖頭,來的路上她都看過了,森茉麗不在。
媽媽消失了。
那瞬間,森森心裡產生了深深的恐懼感,這種感覺比親眼看到陸辰昱發瘋打人的時候更可怕。她以前經常想如果媽媽不在就好了,但當真的發現找不到對方的時候,她竟然害怕得隻想哭出來。
“阿姨,您有手機嗎?”森森哽咽著開口,“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唉,你……彆哭彆哭!”那人趕忙找出手機遞給她,“拿去。”
森森接過手機,哆哆嗦嗦輸入一個號碼,響了好久,那邊終於有人接通:“明城XX區派出所。”
她渾身一抖:“這、這是我媽媽的手機……”
“你是傷者家屬?”那邊非常公式化地通知她,“今天下午在南郊環形島發生一起車禍事故,一位騎三輪車的婦女受了重傷,現在市四醫院……”
“啪。”手機從森森耳邊滑落,掉在水泥路上。
“怎麼啦?”邊上的攤主驚詫地問。
森森連謝謝都來不及說,轉身奔進了濃重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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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四醫院,重症室外。
醫生、護士、交警全都在門外,森森拖著兩條灌了鉛似的腿慢慢上前。醫生看見這個滿頭大汗形容蒼白的女孩,上前問:“你是家屬?”
他帶森森走到重症室門口,透過小窗,森森看到一張仿佛紙人般的臉,那個她無比熟悉的女人躺在病床上,臉上罩著氧氣罩,衣服滿是臟汙,還有觸目驚心的血,一條腿被高高吊起來。
森森大腦一片空白,差點癱倒下去。
其他人紛紛走過來,七嘴八舌地開始問話。恍恍惚惚間,森森聽明白了,下午森茉麗蹬著三輪車趕往某會場,在環形島被一輛車撞了,肇事者沒有賠償能力,是交警把重傷的森茉麗送進醫院。
交警看著這個搖搖欲墜的小姑娘,皺眉:“你家裡還有彆人嗎?”森茉麗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東西,兩個手機被撞壞一個,他們都聯係不上家屬。
森森搖頭,聽到自己的聲音仿佛從虛無之地傳來:“我、我一個人……”
交警和醫生對視,醫生把森森拉到一邊,耐心地跟她說:“你媽媽的情況比較嚴重,左腿需要截肢,後續的治療和恢複都很麻煩。我建議你回去找找親戚朋友,或者通過學校、社會機構、眾籌網,什麼都好,最快時間把手術費用籌齊,我們儘快安排手術。”
森森:“要……多少錢?”
醫生說了一個數字。
森森沒反應。
“這隻是一係列手術的費用,後續的恢複和療養也要不小的花費。”
森森麻木地點頭,隔著門,她望著那個渾身是血的人,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她……我媽媽……她……”
醫生:“我們給她做了緊急手術,病人的情況不能拖,後麵的手術要儘快。”
森森點了點頭,踉踉蹌蹌地往外走。她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家的,眼淚無意識地流下來又被風吹乾,反反複複,整個人的意識還是混沌茫然的。樓下超市開著門,今天周末,劉浩在守店。看見一個眼熟的身影,他閒著無聊,出來打招呼:“森同學……”
尾音像是被什麼東西突然掐住似的,他愣愣地看著森森。
森森木然地轉過頭,仿佛沒聽到他在說話,搖搖晃晃地上樓了。
劉浩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天,她怎麼這個樣子,眼神呆滯無神,好嚇人。
森森回家,第二次在森茉麗房間裡翻箱倒櫃,把所有的現金、存折和銀行卡找出來,又去了趟醫院,先把急救手術的費用交了,走出醫院,天已經亮了。
森茉麗還在昏迷,即將十七歲的女孩站在車來人往的路口,舉目四顧,不知去往何處。在這個世界上,她隻記得住四個號碼,自己的、森茉麗的、陸辰昱的和關叔的。
終於,一夜的奔波和驚懼擊垮了她的身體和精神,森森慢慢蹲下來,臉埋進胳膊裡,旁若無人地開始號啕大哭。
路過的人紛紛看她,然而,醫院門口那麼多生老病死的故事,誰又顧得上管一個陌生人呢?
旁邊賣早點的大叔遞給她一個包子,說:“沒事,會有辦法的。”
聽到頭頂的聲音,森森緩緩抬頭,看著那個熱氣騰騰的大包子,紅腫的雙眼再次流出眼淚。
哭了不知多久,她漸漸恢複理智,站起來跟賣早點的大叔道謝,然後給陸辰昱打電話,那邊是關機狀態,又給關叔打電話。
“關叔,是我。”她啞著嗓子開口。
“森小姐?”關叔訝異,頓了一會兒,說,“請稍等。”
片刻,電話那頭換了個溫婉的女聲:“森同學,你好,我是陸辰昱的媽媽,我姓關,我想跟你見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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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明城某咖啡館。
森森確認了一下招牌,走進去,看到靠窗的位置坐著一個優雅美麗的女人,眉眼和陸辰昱有三分相似。森森定了定神,走到她對麵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