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的音樂和你喜
歡的一樣,就判定我是同類,是知己,是你想親近和拉攏的好女人;
我喜歡的詩歌和你喜歡的不一樣,就判定我是敵人,是異己,是你應該排除和欺負的壞女人。我說的對不對?”
周洛一愣,本能想否認,卻無力反駁。是啊,人都不喜歡和自己不一樣的人。
南雅說:“拉幫結派打壓異己,成年人常犯的錯誤,對一個小孩子講是太苛刻。所以我並沒有生你的氣。真的。回去塗藥吧。”
話裡是沒事了,可沒個準信兒,周洛還是不安,小聲地確認一下:“那你……我們,是和好了麼?”
南雅對他微笑著,輕輕地搖了搖頭。
周洛突然就感到了害怕,心也冰冰涼直打顫,他難過起來:“你不相信我剛才說的話麼?”
南雅問:“什麼話?”
周洛急得眉毛皺成一團:“我真的知道錯了呀。那些話真的不是我本意。你不是那樣的人,是當時我氣你,故意慪你的。我真知道錯了,你不相信麼?”
南雅說:“我相信呀。”
周洛立刻說:“對啊!你相信就好啦!我說的話根本沒過腦子!隨口一說的!那些話我收回,我全部收回好不好?”
南雅卻未答,泛泛地笑了一笑:“周洛,翻過年來,你就要高考了吧?”
周洛惶惑地點一下頭:“啊——怎麼了?”
南雅說:“你在卷子上不經腦子地隨手寫下一個答案,交卷後你知道錯了,後悔死了,這套卷子你還有第二次機會再寫答案嗎?”
周洛的心猛地一沉,冰冷、委屈至極。她一巴掌把他揮進了深海裡。這是他從未遭遇過的困境,知道他心裡多痛苦多悔恨,卻偏偏就是不給機會,她怎麼那麼殘忍?他看著夕陽下那張蒼白卻絕美的臉,他顫抖著,深深吸了一口氣。
南雅問:“現在覺得我很過分了麼?”
周洛咬牙,差點沒泛出眼淚:“是!”
南雅又問:“我都沒有罵你、侮辱你,這樣你也覺得很痛麼?”
周洛恨恨道:“是!痛死啦!”
南雅說:“刀劍傷身,言語誅心。說出口的話哪裡有收得回去的道理?你覺得你和鎮上的人一樣,不是故意的,反正隨口說說,發表個觀點。嘴巴長在自己身
上,行善,作惡,愛怎麼用是各人的自由。但,就當我是記仇的,好不好?”
南雅直視他,
“——意外了?覺得我是那種被打多少耳光也無所謂的人,被罵多少次蕩.婦你一笑著對我道歉我就能不計前嫌對你笑回去?——我對你微笑,你說我輕浮;我對你友善,你說我放蕩;我對你真心,你說我自取其辱。——現在發現我沒那麼好打商量,你又要說我刻薄得理不饒人?”
話都讓她說儘,周洛猝然慌張,急忙撇清:“不是我,真的!是鎮上的人都這麼說——”
南雅微微一笑:“都說我是破鞋,所以連你一個小孩子也能來踩我一腳。”
周洛心底一陣冰寒。心寒卻是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和他厭棄又鄙視的那類人有什麼區彆?
是啊,他說她是壞女人,他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又何必來道歉呢?無非是心虛這其中有誤解的可能。那天江醫生在離店時突然拍她的手,可能是她來不及反應他就走了,落在他眼裡就是她放縱。正如那天他碰她的背,要是傳出去,彆人隻以為是她引誘他。天氣再熱,她就是死也不該鬆掉領口的第一顆扣子。
他抬不起頭來。而她依然平淡,
“說開了,也還是要謝謝你。清水鎮上,你是第一個送宛灣回家的人,第一個怕我被打就賴在我家不走的人,第一個幫我修機器卻沒動手動腳想獲得什麼回報的人,我——”
她垂下眼,輕輕地搖了搖頭,仿佛說一件極為荒誕的事,
“——我原以為,你跟他們不一樣。”
……
周洛走在回去的路上,五內俱焚。
那句“不一樣”像一把刀在心裡攪。聽到那一瞬有多激動興奮,之後就有多絕望悔恨。是啊,他和那些他不屑為伍的人沒有區彆。他跟他們一樣醜陋。
他原本不一樣的,但現在他又變得一樣了,讓她不願再側眼瞧他一眼了。
她其實是多好的人啊,施予她的一丁點小恩小惠,她都記在心底。
可他不配。
他一直在坊間流言與她的真實間搖擺不定,他從沒完全信任過她的為人,他哪裡有資格讓她認為他對她有恩,哪裡有資格讓她跟他和好?
耳聽不為實,眼見不為實。為
什麼直到今夜才明白。
年少遇挫的情感像毒瘡,挖也挖不掉,隻能生生熬著忍著,指望能像書上說的那樣,讓時間治愈一切創口。可這時間,怎麼就他媽的過得那麼慢!
周洛坐在籃球場邊,望一眼秋天高高的天空。如陳鈞所說,十月中旬一過,天氣驟然就轉涼了,涼得周洛沒心思換籃球服去打球。
學校在山坡上,俯瞰清水鎮,看得到細細的清水河,南雅的店就在河邊。也不知道她這些天過得怎麼樣。
那天之後,周洛聽說,因為南雅的堅持,徐毅被關了起來,這在清水鎮是頭一例,引發軒然大波。南雅又一次提出離婚,徐毅還是不肯,說夫妻感情很好雖偶爾打架但沒破裂,民政人員也頭疼,南雅起訴到法院,據說還在調查。
再多的消息,周洛也不知道了。
周洛望著天空,歎了口氣。
陳鈞湊過來,拍他肩膀:“最近不對啊,思春呢。”
“我乾了件不要臉的事。”周洛悵然道。
“這不你特長麼。”
周洛看他一眼,極其虛假地笑了一下。
陳鈞見他是真煩惱,忙道:“怎麼了?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你。”
周洛也不能真說,隻感慨一句:“沒什麼,就做了個春夢。”
陳鈞一聽,來勁了:“誒,你有時做夢,會不會夢見認識的人?”
周洛心不在焉,反應也遲鈍:“誰做夢不夢見熟人?”
“誒,剛不是說春夢麼。”
周洛緩了半秒,瞥他一眼:“夢見誰了?”
“南雅。”
周洛緩緩舔了一下牙齦,半刻後,笑了一笑。下課鈴響,他起身走下台階,往教室去。
他要氣死了,又不能衝進陳鈞夢裡大殺四方把南雅給揪出來。
活活氣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