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太陽漸漸西墜,蘇溱背著背簍,雙手攏在袖子裡,耷拉著肩往家裡走去。
剛走到門口,小孩子的尖叫聲就傳了出來,間或還夾雜著大人的訓斥聲。蘇溱剛推開門就被一隻小炮彈撞得倒退幾步,她一把拎起往屋子走去,“狗蛋兒,你屁股癢了吧。”
那小狗蛋兒一邊撲騰著四肢一邊大喊,“奶奶,奶奶,姑回來啦!”蘇溱被他喊得耳朵嗡嗡作響,無奈把狗蛋兒放下,順便把背簍掛到牆上。接過蘇李氏遞過來的涼白開,豪邁的一口氣喝光,才覺得舒服了點,她癱坐在靠牆的藤椅上,撒嬌說:“阿娘,我餓啦。”蘇李氏看著不成樣子的小女兒,笑罵一聲:“注意著點兒,像個小娃娃似的。”接著又說“你爹他們該回來了,你要是真餓了,先去吃點墊一下,不用等他們。”
“且等等吧,也不差這會子時間”蘇溱拉住蘇李氏,將頭靠在她的腰間吸了一口氣,蘇李氏身上的氣味不算好聞,有著淡淡的煙火味,但是蘇溱就是覺得很安穩。她放鬆心神,眼睛也眯了起來,上輩子那些苦難的記憶越來越模糊……
囉裡囉嗦的母親,板著臉的父親,兩個哥哥和嫂嫂們,還有可愛的侄子侄女,鄉下老家門前的大柚子樹……都慢慢的被時光退去了顏色……
還有那個被泥石流衝倒的自己,那個慢慢窒息的自己……
蘇溱又深深吸了一口氣,便放開她娘。門外便傳來了談話聲,是蘇父帶著兒子兒媳們回來了。蘇家算是青山村的大戶了,三個兒子都已經成家了,大孫子都十八了,下邊還有一溜的鼻涕娃娃,每每到了傍晚蘇溱便覺得被吵得腦袋都疼。偏生那些娃娃還喜歡湊到她麵前姑姑長姑姑短的,簡直要了親命。
蘇家的大家長叫蘇福,,是個伺候莊稼的好把式,還有一手不錯的木匠手藝。蘇李氏未出門時閨名叫李菊花,人稱李大娘,家裡家外弄的井井有條。蘇福夫妻兩前頭生了四子一女,有一兒一女沒立住,本來以為這輩子就三個兒子了。誰知道臨到兒子們都娶親了,李大娘老蚌懷珠又有蘇溱。等蘇溱出生的時候,她大侄子都四歲了。
李氏懷上蘇溱的時候,那可是引起整個青山村的轟動。倒不是李氏老蚌懷珠的原因,而是那幾年兵禍剛平,偏又遇上連年大旱,外麵餓殍遍野,百姓都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了。青山村背靠大青山,雖然河流乾枯,糧食幾近絕產,靠著大青山吃樹皮拔草根,青山村倒是沒有出現餓死人的事情,但是女人們餓慘了,連續兩年多村裡沒有添上新丁,活著都難,身體都餓傷了,談什麼生孩子。李氏懷孕的時候雖然引起轟動,但是大家都覺得孩子保不住。倒不是鄉親們惡毒,實在是時節太艱難,李氏年紀又大,就靠野菜樹皮的,哪裡養得住孩子。誰知道蘇溱就這麼頑強呢,愣是熬到了瓜熟蒂落,貓叫一樣哭著來到了這個世界。許是上天不忍,見她前世慘死,今生又遇見天災,蘇溱出生那天,旱了三年的永寧府下了一場大雨,之後小雨綿綿下了三天。
青山村的父老鄉親們都說李氏的小閨女是個有福的,那麼多年輕的小媳婦這兩年都生不出一個小孩子,李氏生了。旱了那麼久,老百姓的眼淚流乾都沒下一滴雨,蘇溱一生出來剛開始嚎,豆大的雨水就下來了。這一場雨,帶來了無儘的希望,水稻是早就不種了的,但是地裡瘦小皺巴巴的地瓜和土豆算是有了指望。苦了那麼久的鄉民們仿佛一下子就有了神采,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蘇溱百天的時候,青山村的村民緩過來了勁。那雨來得及時,正趕上晚季稻播種的時候,村民們咬咬牙,開始嘗試重新種稻,倒是不多,更多田地依舊種上了地瓜等好養活的作物。許是時間抓的緊,水稻開始抽穗了,這幾個月也算得是風調雨順,隱約有種豐收在望的感覺。於是大家便商量著湊個熱鬨,去去這幾年的晦氣,一起去蘇家喜慶喜慶。荒年剛過,雖然地瓜土豆把糧荒補上了,但誰家的日子都不算好過,因而大家去吃席的時候都是帶著糧食菜蔬的,說是吃席,倒不如說是大家找個由頭一起慶祝吃個大鍋飯。
蘇家是提前收到了村裡族老的消息,百日當天早早就讓蘇家長子蘇滿穀,借了騾車去鎮上割了豬肉,買了幾板豆腐回來做席。待得蘇滿穀一回來李大娘便團團轉的指揮起一家子,做飯的做飯,借東西的借東西,就連才四歲的大柱子都領了一個在院門等客人來就通知的任務。
李大娘正在教大兒媳小李氏如何把豬肉切的更薄一些,好讓來吃席的人都能分到一片嘗嘗味兒,就聽到她大孫子在外麵大聲喊著“奶,奶!我太姥姥來啦,我太姥姥來啦!”
“爹、娘,怎麼這麼這麼早就到了,路上累不累,快進屋喝口水。”李大娘快步迎出來,拉著李婆子的手往堂屋走去,都做奶奶的人了,難得臉上露出了些女兒家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