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樸素的院落裡,明光大師毫無形象地坐在屋簷下的台階上,背靠著身後的柱子也不知是在發呆還是思考。
護國禪寺雖然廣納香火,但若不是如謝衍這樣早就有主持吩咐,尋常訪客也隻能在外麵專門接待香客的地方等著。
隻有主持同意相見,才會由知客的僧人領著一路過來。
院子裡靜悄悄的,不知過了多久。
明光大師皺了皺眉,顯然是有些不耐煩了。
院門外才傳來了知客僧恭敬的聲音,“主持,那位夫人來了。”
明光大師道:“讓她進來。”
很快院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一個人跨了進來。
但進來的卻顯然並不是女子,而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明光大師臉色一沉,隨手抓起放在身邊地上的茶杯就砸了過去,“滾出去。”
門口的人身形一側,避開了突然而來的襲擊。
門外的知客僧也嚇了一跳,主持一向都是寶相莊嚴的得道高僧模樣,今天這是怎麼了?
知客僧忍不住側首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邊那位披著一件暗青色鬥篷,連頭發都被一起遮住,隻露出一張臉的夫人。
出家人本該四大皆空六根清淨,然而對上那夫人淺淺的笑眼,僧人還是忍不住心跳了一下。
然後連忙低下了頭,在心中直念佛號,向佛祖連道罪過。
但是這樣的美人兒,縱然再如何四大皆空,恐怕也免不了心猿意馬吧?僧人有些羞愧地在心中想著。
院子裡再次傳來明光大師的聲音,“讓你的狗滾出去,要麼你自己滾出去。”
“……”看來主持方丈確實很不高興,難不成跟這位夫人有什麼恩怨?
走在最前麵的男子冷哼一聲,舉步就想要進去教訓裡麵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和尚。
隻是他才剛踏出一步,就被一隻完美無瑕的手攔住了。
“算了,你們在外麵等我吧。”女人道。
“可是……”跟在她身邊的人自然都不讚同,雖然不知道夫人為什麼非要來見這個和尚,但這和尚明顯就對夫人心存敵意。
女人笑道:“見見老朋友罷了,不必擔心,不會有事的。”
雖然心中不讚同,但這些人顯然並不習慣反對她的命令。終究還是躬身退了出去,隻有那高大男人退出去之前警告地瞪了明光大師一眼。
女人踏入小院,站在院中四下打量了一番這小小的院子,最後才將目光落到了明光大師的身上。
她的年紀已經不小了,但眼眸卻依然那般澄澈,眉如春山,星眸含光。她的容貌依然完美無瑕,看不出絲毫歲月流逝的痕跡。
她緩步朝著坐在屋簷下的明光大師走過去,不疾不徐並沒有因為見到多年不見的故人而產生任何波動。
神色坦然,舉止閒適而隨意,仿佛隻是來見一個昨天才剛見過的朋友一般。
她走到明光大師跟前幾步遠站定,抬手拉下了鬥篷的帽子。
一頭秀發隨意挽起,發間隻簪了一支素雅的碧玉簪。
她身上披著一件暗青色鬥篷,看起來淡雅樸素到了極致,卻依然美得驚心動魄。
這是一個完全不需要華服美飾,卻依然可以勾人心魂的絕色女子。
即便,她已經過了風華最盛的時候。
她便是知道如今還讓大盛權貴忌憚不已的女人,當年與大盛高祖共爭天下的大陳武帝白蔟之妹、曾經名震天下的東陵雙姝之一,如今的蘄族太子之母容夫人——白靖容。
“阿重,這麼多年不見,你還好嗎?”她含笑問道。
明光大師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道:“比你好點。”
白靖容並不因為他冷漠的態度而傷神,反倒是上前幾步也跟他一般在屋簷下坐了下來,絲毫不覺得坐在這樣一個簡陋院落的屋簷下有損自己的身份和形象。
明光大師直言問道:“你敢冒險回來,是蘄族待不下去?”
白靖容不以為忤,輕聲笑道:“我不相信你外甥什麼都沒跟你說。”
明光大師冷笑一聲道:“白靖容,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麼?若不是真的遇到難事有事相求,哪怕是一丁點的風險你都是不肯冒的。就算知非不對你動手,你就不怕我動手麼?”
白靖容偏著頭看著他,嫣然笑道:“我知道你不會動手的。話說回來,你那個外甥…可真是讓我頭疼。當年若是早能料到,姚韞竟然能生出這樣一個兒子……”
“白、靖、容。”明光大師平靜地念道。
明光大師冷漠含怒的時候,白靖容巧笑倩兮。
當明光大師平靜下來的時候,白靖容反倒不笑了。
她看著明光大師好一會兒,才輕歎了一聲道:“阿重,你當年險些整死我,我都沒有記恨,怎麼還在記恨我呢?你外甥這些年給我找了多少麻煩,我說一說又怎麼了?”
明光大師道:“那你猜我能不能整死你第二次?”
白靖容道:“我知道,當年你既然沒殺我,就不會對我動手了。隻是…你出家這麼多年,戾氣還這麼重,謝變駕崩時竟然沒帶著你一起走,也是奇事。我承認,當年姚家的事是我不對,可你單怪我一個是不是有些過分了?謝家不也見死不救麼?還有你那個寶貝妹妹…這麼想著,我可冤枉了。”
明光大師淡淡瞥了她一眼,“你還是這麼巧舌如簧,在蘄族寄人籬下日子不好過,確實需要好好練練。”
白靖容原本完美的笑容一瞬間出現了一絲裂痕,她微頓了一下,輕柔的聲音裡帶著幾分惱意,“嘲諷我能讓你心裡爽快些麼?我固然是寄人籬下,你姚大公子難不成過得風光?不也隻能委身這小小的寺廟,做出一副不問世事的模樣好讓謝變放心?就連自己的親外甥……”
白靖容掩唇一笑,道:“若不是姚韞太廢物了,養個兒子都養不活,你恐怕也不會和他相認吧?你說,這樣的廢物當年為何竟能與我齊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