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駱謹言,駱君搖雖然對自家大哥的婚事十分熱心,卻還是按耐住了立刻去找蘇蕊探聽消息的衝動。
同時,管事進來稟告說崔折玉來了。
駱君搖有些意外,崔折玉如果是來找崔子郢的,管事自然用不著跟她稟告。雖然不知道崔折玉所為何來,駱君搖還是讓人將她請了進來。
崔折玉看上去精神似乎不大好,神色平靜眼睛卻有些泛紅,不像是哭過倒像是沒睡好覺的模樣。駱君搖將一杯熱茶放到她跟前,道:“崔老板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想說嗎?”
崔折玉伸出雙手捧著茶杯,有些微燙的茶杯讓她冰冷的指尖感受到了幾分暖意。她低頭盯著茶杯裡淺褐的茶水看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餘沉死了。”
駱君搖一愣,很快便反應過來了。
她看著崔折玉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知道崔折玉並不是對餘沉舊情難忘,隻是如果一個人在心裡將另一個人記掛了許多年,那個人突然死了心裡都會覺得茫然空洞的。
無論是因為愛,還是因為恨。
崔折玉苦笑了一聲,望著駱君搖道:“打擾王妃了,實在是抱歉。我隻是……這些年,回過頭我才突然發現,自己竟然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她跟攝政王妃其實也不熟,兩人隻是見過區區幾麵,說過的話寥寥可數。但是這些話她不能跟弟弟說,自然也不能跟其他什麼人說,渾渾噩噩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走到了攝政王府門口。
駱君搖搖頭道:“沒關係,我也沒什麼事,崔老板願意跟我說說心裡話,我也是願意聽的。崔老板……心裡很難受嗎?”
崔折玉望著門外地院子幽幽歎了一聲道:“也說不上難過,隻是……一時間有些茫然罷了。”
她原本覺得餘沉死了她應該會很高興,從三天前她就開始準備迎接這一刻了。她甚至還找來了幾瓶好酒,打算到時候喝了慶祝一下。
但是當消息真的傳到她耳中的時候,她第一個感覺卻是茫然和無措。正如她之前跟弟弟說得那樣,她早些年就是靠著對餘沉的恨意活下來的。她以為這些年她已經漸漸想開了,也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報仇隻是她人生路上必須走過的路而已。
直到人真的死了她才發現,這條路的儘頭是一片迷霧,她根本不知道報完仇之後自己還能乾什麼。
駱君搖撐著下巴聽她毫無邏輯地訴說著自己的心事,以及這些年的痛苦和艱難。
她也不插話,隻是安靜地聽著。
崔折玉說得很慢,駱君搖也不著急。甚至還招招手喚來了門口的蘭珍,小聲吩咐她去拿兩壺酒來。
等蘭珍將酒送過來,駱君搖便倒了一杯推到了崔折玉跟前。
崔折玉神色有些茫然,她盯著放在自己跟前的酒杯看了一會兒,才端起來一仰頭便將杯中酒一飲而儘了。
駱君搖又為她倒上了酒,崔折玉再次端起飲下。
等到崔折玉準備去喝第四杯的時候,駱君搖按住了她的手,不動聲色地繼續起剛才的話題。
崔折玉也不反抗,想了想又開始接著方才的話說。
連飲了幾杯酒,薄紅染上了她白皙的臉頰。崔折玉一邊慢悠悠地跟駱君搖說著話,一邊喝著酒,原本還有所克製的眼神也漸漸迷離起來。
她訴說著自己曾經的恐懼,痛苦,這些年獨自在外遇到的危險和磨難,伏在桌上低聲痛哭起來,不知過了多久漸漸地沒有了聲音。
駱君搖看著已經趴在桌上睡了過去的崔折玉,忍不住也輕歎了口氣。
崔折玉原本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閨中女子,如果她沒有遇到餘沉,或許終其一生都隻是一個生活平淡卻安穩無憂的賢妻良母。
但是因為餘沉,她一夜之前什麼都沒有了,就連自己原本的身份都不能顯露於人前。她要活下去,要為父母家人報仇雪恨,這些苦難即便是放在一個男人身上也能壓死大部分人。
在這樣的世道,她一個女子能走到如今是何其艱難?
而這些隱藏在心中的痛苦和委屈,卻連個訴說的人都沒有。
正要喚人來將崔折玉扶下去休息,就見謝衍和崔子郢從外麵走了進來。
崔子郢恭敬地朝駱君搖拱手行了禮,走過去想要將崔折玉抱起來。隻是他身體不好,崔折玉雖然身形纖細窈窕卻畢竟是個成年女子,十五六歲的崔子郢可以輕而易舉地抱起姐姐,反倒是如今的崔子郢做不到了。
謝衍抬手按住了崔子郢的肩膀,回頭吩咐道:“送她去客房休息。”
門外奉劍和翎蘭走了進來,一左一右扶起崔折玉便往外走去。
崔子郢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一聲,拱手道:“多謝王爺。”
謝衍看著他道:“這世上從來不是隻有一條路,你既然選好了就好好走下去,彆忘了還有人需要你照顧。本王也相信,崔遼將軍的兒子不會這麼容易被擊敗的。”
崔子郢心中一震,再次深深地朝謝衍一揖,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跟了出去。
出身將門從小習武的崔子郢,二十多歲之後才拋棄從前的一切棄武從文重新來過,他的心中並不是沒有忐忑不安。
即便是在夢中,他也依然記得自己曾經策馬揚鞭鮮衣怒馬的模樣,醒過來要麵對的現實卻是單薄無力風一吹就倒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