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她又將視線移到因搶不到兵器而垂頭喪氣的兩人看去。
一個是一個稚弱少年,大約有十三、四歲,個頭並不高,那模樣也算不上多好看,隻因那一臉像從來沒有洗乾淨似的灰撲撲,一身衣服邊角跟膝蓋處打著密腳的補丁,不過卻洗得挺乾淨的,想來定是有父母在家操持著。
另一個則是一個成年男子,身材中等,模樣普通,唯一顯著的特點卻很瘦,手腳青筋直現,兩顴深深地突起,唯有一雙眼神賊亮賊亮地。
一瞧這一瘦一弱的兩人形象,她想,她知道為什麼搶不贏了。
陳白起隻有十八把匕首,就算她想勻也勻不出多餘的,是以她一開始就打算淘汰掉兩個最弱的,因此才會將兵器跟皮甲放在一塊兒讓他們自行分配,相當於弱肉強食的一種競爭。
那個少年十分敏感,隻陳白起緘默地盯視著他們,不言不語,或許猜出陳白起想說什麼,他趕緊衝出來,急聲道:“貴人,小、小的想要留下來,小的不用兵器也能殺敵的,求你將小的留下來吧!”
其實每次士卒上戰場,無論生死都能得到一筆補貼,這是軍隊的常規,這些窮人家的孩子常年間挨餓受凍,吃一頓飽飯就跟過年一樣驚喜,所以來當兵的基本上都十分渴求能夠出戰,不求掙得什麼功勳,隻想混一點補貼幫助家裡。
可惜這次他因為年齡小被上麵刷了下來,對此他一直傷心難過著,如今好不容易有一次機會可以表現,他真的很想再努力一次。
陳白起仍舊不語,她一雙閃爍著精明智慧的眼眸打量著他,是那樣敏銳而細致,充滿了無形的壓力,令少年禁不住背脊爬上一片小顆粒。
“小、小……的會爬樹,爬很高都行,小的還會挖地道,還、還有……小的還能做陷阱,無論貴人吩咐小的乾什麼,小的都能乾……”少年絞儘腦汗地想自己究竟有什麼用處,就跟麵對雇主推銷物品一樣將自個兒也推銷出去。
陳白起靜靜地聽著,就在少年再也擠不出什麼自身優點的時候,她開口了:“你懂什麼陷阱?”
少年聽到貴人說話,頓時麵露喜色,立即想回話,但一辨彆她問的內容時,表情一滯,眼神遊移,略感不好意地低下頭,訥訥道:“就、就是些……抓斑鳩、田鼠、小動物的陷阱……”
撲哧……周圍人一聽他的話,頓時都噴笑了起來。
本以為是多了不起的本領,卻隻是小孩子的把戲而已。
少年一聽周圍人的笑聲,頓時雙拳攥緊,漲紅了臉。
白起卻亦笑了一下,但她卻不是在取笑,她倒是覺著這種生活小技能運用得當,也算大有用處,於是她道:“這特長倒也不錯,那便暫且留著吧。”
一聽她這話,周圍人便再也不敢嘲笑了,而少年則驚喜地朝陳白起連聲道謝。
見少年被成功“錄取”了,這時,那個的瘦弱男子也站了出來,他依葫蘆畫瓢,悶聲道:“……我、我吃得少。”
這算什麼優勢?
顯然,陳白起不滿意,她道:“我並不介意有能耐的人吃得多。”
瘦弱男子聞言低下頭,半晌不語。
陳白起道:“若你有一項才能可打動我,亦能留下,反之則離去。”
瘦弱男子一震,他倏地抬起頭,眉眼間掙紮了一會兒,才弱弱道:“我、我會竊物盜什,神不知,鬼不覺……”
想來他不準備說的,可實在想不出折了,方暴其短技。
陳白起一怔,倒沒有想過他竟說他會偷東西?
周圍人一聽,頓時一個個對他怒目而視,鄙夷不屑之情流於表麵,先前表過這支補給隊伍是孫孛給陳白起混入軍中打掩護才產生的,由於都屬於臨時聘雇,彼此間並不熟悉。
像這種竊賊一般為人們所不恥,卻不想會有這樣一個雜碎混進了軍營當中。
姬韞蹙眉,亦不苟同其行為。
姒薑這人葷素不忌,倒沒有多大反應。
巨……依舊雙目發呆中。
陳白起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為什麼要說出來?”
“我、我曾經乾過個,但、但是我不想再乾這種事了,我……我從小被人收養便是做這個的,不是我選的,我、我要選,我想要堂堂正正地做人,所以,我才偷跑出來當兵,可是他們看我又瘦力氣又小,我……”他說著說著便紅了眼眶,低頭飲泣。
“好,我不妨給你一次機會。”陳白起倒也不歧視這改過自新的人,她於地麵尋找一下,然後隨手撿了一顆普通小石子掖進鬥篷內的腰帶之中,這過程她坦然示之,然後對他道:“一會兒我便會站在這裡,你將憑你的本事將我腰上這塊石子取出來,卻不讓我有警覺性,若我了防備阻擋,則不算你成功,可明也?”
此話一落,周圍人嘩聲大作,皆嚷嚷道——這……這怎麼可能做得到?!不過,他們也沒有人興這打報不平之事,皆如看熱鬨的目光盯注著瘦弱男子的反應。
人家這偷竊之事皆為見不得光,暗中行事,像她這般早有防備心思,目光炯炯地盯著,這瘦弱男子該怎麼偷呢?
關於這一點,連姬韞、姒薑等人都來了興趣。
那個瘦弱男子擦了擦眼淚,偏頭考慮了一下,接著點頭:“諾。”
他看了看周圍,原本好端端一正常人,卻突然蹲在地上旺旺地學狗吠叫,噯?眾人瞧著怪異,全神貫注。
這時,他又像搶骨頭一個四處打圈,手腳並用,這滑稽逗笑之模樣,周圍人一愣,皆哄堂大笑。
這不算完,誰知他張嘴左咬右咬咬不著東西,便兩眼冒著綠光,猛地一下衝進了人群,卻是見人就咬,眾人這下可笑不出來了,反而嚇了一大跳,以為他瘋了,便嘩然四散,這時人群擁擠,一旁的陳白起瞅見心生疑竇,便準備後撤時,卻感一道風從身旁掠過,她一怔。
下意識準備低頭查看鬥篷下的石子是否安在,但剛掀一角,卻見那瘦弱男子已然取下石子捧於掌心,低眉順眼地靠近,拱手遞還於她。
陳白起愕然怔愣,剛才她確也沒有什麼感覺,甚至為防止他靠近,哪怕他在裝瘋賣傻,她亦一直心生戒備,卻不想還是被他得手。
“你……怎麼做到的?”她啞然失笑一聲,將石子取過一看,卻不料此時瘦弱男子朝前一挪,竟與她錯身而過了。
這時,陳白起心覺有異,捏緊手中石子一看,才發現這石子分明作假了,再一查看腰間,這一顆真正的石子早已被剛才他魚目混珠之時給取走了。
“小兒無禮,請、請貴人責罰!”瘦弱男子見陳白起久久不語,一時心生恐惶,怕方才欺騙耍詐之事惹惱了她,頓時伏地不起,疊聲請罪。
卻不想,陳白起幾步上前,拍向其臂將人攙起,忍不住讚道:“好!好一招混淆視聽!”
瘦弱男子沒讀過書,聽不懂陳白起說什麼,他茫然膽怯地抬起頭來,順著她攙扶的力道起身。
“你我收下了。”她笑道。
而其它人亦被他的這一波三折的表演成功竊取石子所折服,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姒薑對姬韞小聲道:“這小人有小人的用處,你可彆上前給陳三添堵了。”
姬韞不為所動,淡淡道:“且再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姒薑知他這人道德性強,也不苛求他一下接受一個有道德瑕疵前科的人,他笑著搖了搖頭,便上前組織隊伍。
“好了,大夥且準備一下,準備出發了!”
在出發之前,陳白起好奇地問了一下那個叫李的瘦弱男子,他說他是因為被人在李子樹下撿到的,無名無姓,便叫李,她問他既有這等本事,一開始乾嘛不使出來,這樣的話便可以輕鬆得到一套兵甲了。
他說,他雖然乾過行竊盜取之事,但絕不會對同伴用上這種手段。
陳白起一聽,頓時對他另眼相待了。
一個在利益當前仍舊能夠堅守著原則不為所動,這種秉性可遠比他使出的本領更令人感到歎服。
姬韞於旁邊一聽他說這話,眉目緩鬆,倒是對他的固有偏見減少了許多。
臨離城前,陳白起回頭望了一眼城牆方向,隻見一隊隊舉著火把的兵將滿城巡弋,到處都是叱喝連聲的士兵,城牆外火石交加,聲嘶力竭,火光硝煙映透彌漫了半邊天空,這場戰爭就好似一個無底的深淵,正一步一步地吞噬著所有人的生命。
她那雙在濃密的睫毛下麵顯得銳利的目光陰沉下來,她會阻擋下趙軍進行的陰謀,令這一場楚趙戰爭劃上一個句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