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尾怪異上挑,帶著謀種血腥的蠱惑,仿佛真的希望她能試一試似的。
係統:孟嘗君對你的憤怒值+20。
陳白起眼眸微動,便扭過頭去。
罷了,她暫時認慫了。
她眼下可不願意麵對一個或許要黑化了的孟嘗君。
所以她也就默認他牽著了。
牽吧牽吧,反正牽著又不少塊肉。
她根據地圖,便在一條暗道找到了在壁洞內窩成一團的樾麓弟子,估計走累了,他們也沒顧得上平日風度,都尋了個地兒坐著,剛到邊兒上,便聽到他們傳來的一片怨氣載天聲。
“吾等飽學詩書,將來本以為能為大齊獻上一片拳拳之心,功在社稷,卻不料最終坑死在這方潮暗陰濕之地啊。”
“人死,有重如岱山,有輕如鴻毛,這般無能屈死,吾不服矣。”
“那群莽夫!竟不顧吾等安危灰灰而去,歡自竊生,豈非可惡!可恨!”
“山長如今危之,張師與衛師兄又一心看顧,難顧暇吾等,無人出謀劃策,該去該從,此番該如何是好啊。”
陳白起一眼看去,滿目唉聲歎氣,頹廢茫然,但卻也有不少人目清目明,冷靜自持不語。
“或許再等片刻,便有人返回尋我等。”
這批弟子良莠不齊,倒也屬人生百態之正常。
忽然,滿腹感慨的眾人眼皮一撩,感覺到了有光朝這邊移來,樾麓弟子們一下便激動地站了起來。
很快,陳白起與孟嘗君的身影便映入他們眼中。
見到他們倆兒,洞中所有的聲音一下便嘎然而止。
頓時,眾人有驚有喜。
“薛公……你們怎麼回來了?!”所有人跟不相信似的,語氣都帶了點虛幻的感覺。
如果是其它人找回來他們還能夠接受一些,偏偏來的卻是那個惡名昭著,冷血冷肺的孟嘗君。
他有這麼關懷過他們這幫樾麓弟子嗎?竟會親自尋來這一趟?
而張儀與衛溪卻沒有反應,他們脫了一件衣服墊在地麵,將沛南山長放在地上,似遇到什麼事情了,陳白起一看不對勁,沒有顧得上與其它人說話,反而加快步速朝沛南山長而去。
她心想,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主公,咱們一塊兒過去看看情況吧。”這一次,她沒有掙開他,反而拉著人一塊兒走。
孟嘗君見她邀請了他,一直不虞的麵上這才好看些。
“嗯。”
“山長怎麼了?”陳白起一靠近,便出聲問道。
衛溪聽她聲音,一震,接著倏地一下回頭,目光如劍,鋒利而寒冷:“為何山長一直未曾醒來?如何叫都不醒?”
陳白起愣了一下,這才明白過來。
她斂下臉上嚴肅,微微一笑,朝衛溪與張儀安撫道:“他會醒的,隻是還要等一會兒,你們應該查過他的呼吸脈搏都屬正常,他隻是太累了才暫時睡不過來。”
他們聞言,仔細辨認她的眼神,確認她這話並非虛言,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一路上衛溪背著沛南山長並沒有試探叫醒他,但卻在丟失了前頭的隊伍時,才想著讓沛南山長醒來出出主意,卻不料怎麼叫都叫不醒他,這下兩人才著急了,以為他的情況又開始不妙了。
“先出去吧,這次可要跟緊了。”陳白起目光一一劃過眾人道。
這次,許多人臉上露出些許尷尬與羞躁之色。
先前其實走丟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們根本不相信陳白起,所以邊走邊遲疑,總擔心被她帶走一條死溝裡,再加上地況複雜,這人心一不齊,人自然便會散,所以就跟不上隊伍,最後丟了。
跟孟嘗君的軍隊不一樣,軍隊講求的是聽令行事,再多的懷疑跟情緒都得排在第二位。
所以孟嘗君走,他們便走,不帶猶豫的。
而這幫讀書人卻自持甚高,想法多了,便沒了那般凝聚力。
如今見她又重新找回他們,一身磊落輕鬆,他們自然明白,他們都小人之心了。
此番被她“撿”回,他們都心下感激的,偏生又落不下麵子,所以誰都沒有說話,隻悶頭跟隨,哪怕再走得腳痛腿軟,也不再抱怨。
等到隊伍兩相重新彙合後,這一次不出任何意外,順利地離開了地道。
地道出口是在一片瓜棚下,地道口上麵布滿交纏在一塊兒的枯葉瓜滕,沾著雪水濕漉漉的,用刀刷刷地左右割開,濺了滿臉子的水珠。
破洞而上,人相繼魚貫而出。
入地道時天光白日,出時,天卻已經徹底黑下了,周圍一片惘惘巍巍,幢影不詳,隻有一片黑色的沉與樹影婆娑搖晃,沒有人煙。
陳白起一爬出地道,自然發現一直開啟的係統區域地圖——地道,換成了——漕城,隻是她發現地圖上沒有明顯的敵我標誌了。
換句話說,她察覺不到對於敵對方“刺客”的蹤跡了。
她猜測,這可能是因為她如今任務完成,便相當於與孟嘗君已經分道揚彪,所以那些“刺客”對她而言,不再是敵對方,便不存在標示了。
係統:恭喜,獎勵支線任務(一)已完成,獎勵物品已送達,可查閱係統包裹。
陳白起聽到係統提示任務完成,注意力一下便被轉移了。
她本想查看包裹,卻不料忽然前方不遠的天空光亮起來,那橘紅的火光像水一樣蔓延向天空,帶著一種不祥的恐怖氣勢。
隱約,像隔著圍牆,阻著風,諾大空曠的一片地界上,她聽見有人在悲慘地尖叫,也有人亢奮地在歡呼。
兩種極端的氣音,兩種矛盾的存在。
陳白起斂著眉,目光悠長而沉寂地盯著火光照亮天空的方向。
“出事了。”她清楚地明白著。
“那邊是什麼?”身邊有人詫異一聲。
眾人都被吸引的目光,朝同一片天空望去。
不知道的人剛來漕城並不清楚那邊發生什麼,但對於將這座漕城早就摸透了的齊軍而言,卻不言而喻。
“那幫邪師,又開始作孽了啊。”一聲不忍又冷酷的輕歎不知從誰的嘴裡溢出。
“是邪師?”樾麓弟子訝道。
疑惑不解的聲音:“他們在做什麼?”
“我……好像聽到什麼聲音?”
“邪師慣以假象神喻來迷惑民眾,此番火光滔天,甚是不祥,吾等必須去看一看。”大義凜然的聲音。
樾麓眾弟子雖有優柔寡斷之嫌,但畢竟都是由樾麓書院熏陶教導的文人雅士,悲天憫人之心不失,他們既聞是邪師開堂,便都按耐不住,想知發生何事。
他們率先朝著那片火光而去,而孟嘗君也沒有反對,帶著陳白起,一群人有了方向,很快便離開了那片荒芫瓜地,步上城中修建鋪陣的陳舊石板路,路兩旁是土房,並不規則,高矮不一,繞過一排十來六不高的土夯圍牆,前麵便是一片推平了田耕的空地。
他們一行人行走時特意放輕了腳步,由兩方領導人指揮,不可輕易聲張,暫時都站在圍牆之後探查情況再行打算。
這一排圍牆當初隻為抵擋城外的小型獸類入城,由此牆體並不高,不足以擋住一個成年人的身軀與視線,所以為避免被人發現,他們都得佝僂著背脊。
陳白起長得矮,倒也不用刻意彎著腰,隻需要低下頭。
她看到前麵的空地上有一群人,人聲浩蕩,約上百個人不止,有老人也有青年人,男女皆有,他們一個個伸著手臂,跪在地麵,像拜月一樣朝著一個高台一下接一下地拜首,嘴裡都喊著:“三界輪回,九幽度脫”。
一開始陳白起聽得含糊,待一句一句地辨認後,才聽完全。
那個搭建的高台拔地約有一丈高,背對著碩大而高懸的月亮,上麵站著兩個穿著色調大膽豔麗、裝飾著各種獸骨飾品的大袍,跳著怪異舞蹈的巫師,他們臉上都戴著一張羽毛麵具,手舞足蹈,圍著一團大火堆轉著圈圈,嘴裡念念有詞。
而被他們圍著的火堆內,不住地發出一聲聲尖銳痛苦的慘鳴。
陳白起仔細朝火內看去,卻發現那裡麵竟是捆綁著一群身形瘦小的孩子,他們四肢都被綁著,圍著一圈吊在火推之中,火已燃燒至旺,大火之中,他們被火舌烤熾著,麵目猙獰,掙紮慘叫不已。
岑玲玲……
高台邊拄著一支金杖,金杖掛了一串蘭花鈴鐺,風起,那刺耳的鈴聲便在風中響起。
風中除了鈴聲,還有曲調陰森怪異的哼唱。
“布奠傾觴,哭望天涯……”
“天地為愁,草木淒悲。吊祭不至,精魂何依……”
邊跳,那兩個巫師也邊唱著。
他們的聲音不男不女,不老不幼,像鬼魂嘶鳴人間的歎息,遠遠揚長,金石充耳,有種刺入神經的尖銳。
“啊啊——”
“好痛,我好痛——救救——”
“救、救我——”
“嗚嗚——阿姆——”
“我不想死,救、救我,嗚嗚——”
歌聲之中,伴奏的還有火中孩子獨特的尖銳童稚慘叫嗓音。
一聲一聲,杜鵑泣血,皮開肉綻,整片火紅的天空仿佛也在這一瞬間陰沉了下來。
而底下的那些民眾則一下接一下,不知疲憊地膜拜著高台,或者是高台上邪師口中的“神”,他們嘴裡歡呼著,興奮著,那顫抖激動的身軀,像正在參加一次歡祭的大典一般。
“燒!燒——”
“燒掉一切汙穢——”
“死吧,你們死了,所有人都能夠活下去了……死吧——死吧——”
一聲一聲,惡毒而狠辣的詛咒,撕心裂肺,他們眼底映著火通通的火光,神色甚至比火中的孩子更可怖。
這其中,或許有那被燒死孩童的父母也不一定……
陳白起看到這一幕,不住心神震動。
邪師,這便樾麓眾弟子口中歹毒邪惡的邪師嗎?
他們不顧人常,以人之血肉,來鑄已之金身,著實歹毒異常。
看著那些狂熱的城民,分明已經被這些邪師洗腦許久,哪怕當著他們麵前焚殺童儒,坑殺無辜,他們亦隻會拍掌叫好,不會同情悲憫。
陳白起看著火堆中轉瞬息便湮沒了聲息的孩童,她知道,他們已經救不了了,金剛怒目,她第一次有了滔天的憤怒。
“一定要解救這座城……”
她跟自己說,雙唇抿緊,目光像凝固的墨一樣漆黑,她雙拳捏緊,指關節都因太用力而泛白。
她以為她隻是說過自己聽的,卻沒料到已不自主地輕聲念了出來。
孟嘗君自然聽到了,因為他離她的距離很近,他長得高,所以需要彎下腰來,兩人隻離一個拳頭的距離。
他轉過視線,看向她,那一刻,風吹忽作的火光熾烈地舔舐著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她冰冷的五官,亦正亦邪,眼底的陰騖既不屬於仙,那玉鸞秀澈的氣質也不屬於魔,她看起來讓人覺得聖潔,不敢褻瀆,但一顰一怒之間,又動人心魄,惹人浴火,如魔化了一般。
孟嘗君瞳仁一緊,隻覺平緩流動的血脈一下像沸騰了一般衝刷著渾身,那一刻,他因她的神態而著迷,像被人攝了魂魄。
唇,豔麗灼燙的唇,便那樣,沒有經過深思熟慮,便輕輕地印上她冰冷的臉頰,虔誠地,他的視線極慢地從她臉上,移向了高台,此時,他的目光像被她同化了一般,與她凝視著同樣一件肮臟又汙穢的事物。
“那便,如你所願~”
語氣,頗有幾分同仇敵愾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