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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緊張,這也並非脅迫,某救汝一命,替汝掩蓋了一些不能言人的秘密,一命一秘換一個問答,予汝而言卻很劃算不是嗎?某此刻也隻欲曉一事而已。”後卿目光像湖色輕籠月色,清淩淩泛起柔光,怎麼瞧怎麼純善正真。
他說著官話,亦就是“雅言”,這種語言,言辭上含蓄風度,音調上有著舒緩的拖腔,娓娓道來圓潤清麗,美妙悅耳。
總體而言,後卿那如同與生俱來的高雅脫俗,簡直比陳白起這張無辜俊秀的少年模樣更具有親和力。
這人長擅以外貌來降低他下的防範心理,隻要他願意。
若非陳白起早了解他是什麼秉性,估計也覺得此人是個天然耿直boy,而認為他嘴裡“隻欲曉一事”這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說不準還真對他有問必答了。
陳白起畢竟失血過多,渾身精氣神都萎靡了許多,她能節省力氣便想給自己節省些力氣。
她用背脊輕輕地靠著瑩亮卻冰涼的石柱,原本高束整齊的頭發散亂了下來,無血色的唇,濕濡低垂的眉眼,再加上身上染上了褐紅血跡,顯得頹廢而狼狽。
她沉默著,狀似在考慮、橫量他的條件,實則心底卻有著其它的打算。
“你……看到了?”
她之前聽他們的對話,便知曉自己從“陳蓉”變成“陳煥仙”的過程估計被後卿無意撞破,這令她既頭痛又一時無計可施。
好在,她估計當時天色昏暗,他為了避免被孟嘗君跟刺客發現蹤跡,必然不會靠得太近,她當時的模樣、身形也隻會給他一個大概模糊形象,再加上她自信她一直男裝打扮,冬日厚衣袷服,他定不會第一時間想到,她能夠從一個女人變成一個男人。
後卿將陳白起的神色儘收眼底,頷首。
“少年郎在孟嘗君身邊時,瞧著更矮小稚嫩,卻在眨眼間起了變化,骨骼與肌肉,麵容與頭發,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若非親眼所見,某一時還真難以置信。”
他那飽含探究與驚奇的視線,隨著他的言語描述,掃描過陳白起身體的各個部位,就像一柄鋒利的手術刀一樣,想將她劃皮割肉,解剖其下紋理。
陳白起有一種被變態研究狂給盯上的錯覺,她蹙了蹙眉,眼珠沒轉,反而直直對上後卿的視線,很誠摯地道:“其實,我是中了……”
後卿在她開了一個頭,便徐徐笑開了,如綻放在九天玉庭的無暇睡蓮,傾城傾國,那較好的輪廓顯得極其柔和,甚至有一種寵膩的味道在其中。
陳白起不知為何,忽然覺得一寒,嘴裡的話一下便給她自己咽進喉中了。
這笑,有夠滲人的,都妖魔化了。
後卿慢條斯理道:“某年少倒是奉行走萬裡路讀萬卷書,於各國輾轉,倒有幸讀了不少古今珍藏,也熟認了百千種醫、毒之味藥,若小郎君要說這是中了某種毒或服了某種藥造成的……”他似為難地皺了皺眉,搖頭道:“恐怕難以說服於某。”
陳白起死魚眼:“……”
一言不合就對她威嚇、截堵,還想不想愉快地聊下去了。
後卿見陳白起頹色染上眉宇,重新閉上了嘴,這種像受傷小動物倔強卻柔軟的模樣,莫名令其眸中一動。
他那張漂亮麵孔帶著幾分輕佻,唇邊的笑意似因回憶起什麼而逐漸加深,變得溫軟。
“陳煥仙,某也曾遇見過一人,她身懷奇力,能夠肆意模仿它人,無論是麵容、軀體皆無懈可擊,不似易容,卻如同完全換了一個人……”說到這裡,他的笑意多了一分悲戚三分嘲涼的意味,目光澆注在陳白起的麵容上,低沉而難以言喻:“從此處而想,你這般變化倒也與她有異曲同共之妙。”
畢竟都是這樣有悖於常理地忽然出現。
在看到她轉變的那一刻,不可否認,後卿感覺到他那一顆沉寂於死地已久的心臟,不可抑止地跳動了幾下。
他總有一種希冀,希望眼前此人,能與“那人”能牽扯上些什麼關係。
陳白起在這樣認真又詭異的目光下很難不肝顫,雖然在此之前,她先一步麵攤了。
誰能告訴她,她其實是幻聽了,她總覺得後卿好像將她跟那早已挺屍的“陳嬌娘”聯想到一塊兒去了。
就因為她之前用係統獎勵“殘缺的麵譜”變成彆人來對付過他,他才對此事耿耿於懷,乃至如今看見類似的事情,都止不住滿心的報複*,一網打儘?
雖說這樣傳奇的事情世間少聞,可、可也總有那麼幾樁難以考究的見聞吧。
他這般“少見多怪”,她真的會很容易被驚嚇到的。
“那……那人是誰?”陳白起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又迅速垂落。
她這不是心虛,而是必要的自我保護。
後卿聞言,眯了一下睫毛,那半開半閉的瞳仁,似有什麼東西一個剝奪了他眼底的光,令其褪退了光澤顯得深沉似海。
他嘴角的笑,不知何時被夜風吹寒,豎成一道天塹便冷硬。
“這與某的問題關無關係吧。”
係統:後卿對你憤怒值+40。
係統:警告,後卿的憤怒值已達到40,請注意照顧對方情緒。
哎?
陳白起第一次聽到係統發出這樣的警告,不由得不服氣道:若不照顧會怎麼樣?
係統:後卿為係統認定的高危人物,若他的憤怒值對人物達到60,便會徹底黑化,而人物將隨時麵臨地獄模式般的生存危機。
陳白起:……
陳白起見後卿一聽她提起“陳嬌娘”的事情便快黑化了,估計還為早年間在平陵縣她破壞他計劃一事含恨在心,便識趣地趕緊轉移話題。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我曾麵臨生死一度,在清醒過來後,很長一段時間身體並無異樣,但偶然地樾麓後山受了重傷後,便發現自己身上的這種奇異變化了。”她看著他,特誠懇,特老實巴交地交待了。
目前敵我懸殊,還是先將憤怒值給刷下來先吧。
後卿盯著她的眼睛許久,這般無辜正真的模樣,讓他那麼一瞬間恍惚,卻眼底卻又有著極致清醒的冷靜。
他知道,她這一次,並沒有對他撒謊。
隻是,沒有撒謊卻並不表示她沒有對他有所隱瞞。
她透露給他的有幾個重要的情節,“生死一度”“偶然”“重傷”後,才有這“奇異變化”。
而這些,他其實早在她與孟嘗君一塊兒生死不明倒在血泊中時,便在心中有了推論。
所以她的話,也隻是將他知道的,從她的嘴裡得到了證實,而再多的東西,卻是沒有了。
“哦。”他不置可否,卻也不再執著追問,淡淡一笑,便轉身就走。
乾淨利索。
完全顛覆了陳白起的設想。
什麼意思?
信?還是不信?
見他要走,陳白起看了看四周,僅祭壇這一方天地有著光亮,更遠一些的世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冬日陌生的夜晚,寂靜陰森,聽聞風陰冷的嚎叫著,石柱矗立如鬼火重重,她抿了抿唇,便輕按在腹處傷口,快步跟上他的背影。
她走在他的身後,不近不遠,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後卿停下,陳白起也慢一拍地停下。
“你不逃?”
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陳白起抬起頭,少年有臉在夜色之中,眉眼清晰清秀,卻因唇色太白,多了幾分病懨。
她很茫然地問道:“逃去哪裡?”
後卿看著她,目光漠然。
她那一雙圓潤烏黑的眼睛看起來是那樣天真、那樣純潔地望著這整個的世界,仿佛什麼肮臟的東西、什麼危險,都看不見一般。
他看她,陳白起也看他。
後卿那一雙完美得渾然天成的眼睛,並不單純,也不邪惡,裡麵充滿了令人無以複往追求的人生經驗、情感與宇宙、乾坤。
此時,當他很安靜地凝視著陳白起的時候,那雙眼睛使他的臉流露出一種悲哀的善良的表情。
陳白起不知道他對著她在想些什麼,隻是,她感覺自己莫名地被人憐憫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