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些。”
一聲不淡不淺的斥聲,卻令四周一下便緘言再度安靜了下來。
隻因開口的人乃近日已站上秦國權力榜頂端二者之一的秦國公子——公子稷。
公子稷不知何時攜私僚來的,他周邊崗哨林立,戒備異常,顯然與樓閣內的鬆弛氣氛迥然不同,亦與這風月聲色的場合有著違和之感。
他身上常盛一種淩厲沉鬱之色,那是一種在邊陲遊牧的粗礪生活中磨練出堅韌的意誌和深沉的性格,有些人了解擁戴,有些人則懼怕躲閃。
越來越高亮的樂聲盤旋於空,越來越激烈,在繁鬨卻又安靜下來的席會上空漫延伸了開來,勾住了他們的心神,在他們幾近闔目更用心傾聽之時,卻忽地又在最高處驟然停了下來。
錚——
就像嘎然而斷的琴弦,所有人的內心都一震,場麵此刻落針有聲,比方才更安靜了,因為連唯一的聲音都消失了。
喂!怎麼了?
怎麼不吹了?怎麼停下了!
他們都還沒有聽夠呢!
這斷弦的音調就像給人撓癢一樣,正撓到癢處鬆一口氣時,偏他就跟羽毛劃過一下便徹底撒手了,簡直忒不人道了、忒耍人了吧!
眾人既氣又急。
可沒等他們有所反應,接著舞台上的人又有了動靜。
“一騎塵沙裹——英雄魄——青史說——”
樂聲一停,隨之而起而女聲清亮卻悠揚戡戕的清唱。
“浪濤長風破——論古今——多寂寞”
那方才在房簷一角靜立吹奏之人亮起了嗓子,並伴隨著歌曲,那靈活的四肢開始動了起來。
眾人一瞧,胸腔的氣一下便泄了,不僅泄了,還忍不住睜大眼睛,小心地屏息著。
而台後這時亦敲起了鼓點,沒有絲竹,唯有各類沙啞而渾厚的鼓聲,三重一輕,節奏分明,卻恰好點亮了這一曲歌詞的魂。
“飲馬長河日落——一壺濁酒相佐——笑看風雲一筆輕劃過。”
他們失神地看著站著小小的房簷一角清唱而舞之人,她背後映著一輪明月,**的腳邊是一排熠熠燈火,沒多亮,唯照亮她這一方位置,她動作極慢、又極柔地舞動著身軀。
“一劍驚山河寒光過——血雨落——亂世不由我——又談何——因與果,前程鬼神莫測——縱是地獄修羅……”
她的動作極簡,一個旋轉,以腳尖飛轉,衣翩而飛,像仙人的羽衣,無風而動,柔婉柔靡。
一個展臂舒展、優美而靜態,她偏過修長卻細軟的頸,矮肩而挑目,目光直直地射向眾人處。
“憑借三尺青鋒與天搏!”
眾人一怔。
明明她的麵目處於一片黑暗之中,連那一雙眼睛亦如此,但不知為何,那一刻,所有人都覺得她那一雙黑亮濡濡的眸子,定堅毅異常,能刺穿人心。
而在唱完這一句後,“湘女”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古樸的青銅長劍,她再次舞劍而動,並再將方才的歌詞重唱一遍。
這時,後台的伴樂驟然一變,鼓聲如雨點激烈大作,悠長而蒼涼的絲笛加入,曲調如鬆濤陣陣,萬壑風生。
這一次,與方才極柔極軟的舞蹈不同,她的舞蹈動作仍然極為簡單,單腿飛轉,舉劍而刺,下腰扭轉,但卻全都是一種力的旋律了。
劍轉而刺的弧度,那是力的線條,她飛袂拂**,婉如遊龍舉,那是力的速度。
這一次的劍舞自是極剛極硬,她的頭發與裙角在風中飄散。
“一劍驚山河寒光過——血雨落——亂世不由我——又談何——因與果,前程鬼神莫測——縱是地獄修羅……”
她劍指於天,低回蓮破浪,淩亂雪縈風,回眸一瞥,目光似落在人群之中,墜珥時流,修裾欲溯空。
“憑借三尺青鋒與天搏!”
好一刻仿佛所有人的世界都投入到了由“湘女”主導的韻律之中,而人群之中的贏稷,隻覺她的舞動,她的眼眸,令他仿佛聽到了一種斷裂的聲音。
她的劍尖、身姿在他的眼前劃出了令人癡迷的弧度。
——這是他這二十幾年來唯一一次對著一樣事物有了類似一種“著迷”的情緒。
本書由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