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起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去忙你的吧。”
陳情情想了一下,便道:“那好吧,可你彆太刺激她了。”
“嗯。”
——
推開病房門,陳白起緩步走近病床邊,凝視著床上那個麵容憔悴蒼老的女人,目光複雜而痛苦,但轉瞬便恢複了淡然,她溫聲道:“媽,我來看你了。”
陳母躺在病床上,穿著一件藍色條紋的病服,下半身蓋著白色的被子,好像聽到了聲音,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陳母雖麵容蒼老醜陋,但她卻有一雙紫羅蘭色雙眸,這是一種十分罕見的瞳色,全世界擁有者不超過一千人。
而陳白起並沒有繼承到她母親的瞳色,她的眼眸是黑色的。
“白起啊。”陳母輕喚她。
“我在。”
陳母抬眼看著她:“為什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我記得上一次看到你的時候還是在電視上,你啊是不是忘了答應過我什麼?”
陳母說話時不急不徐,語調亦十分有講究,是一個有教養的家庭培育出來的講話習慣。
陳白起搖頭:“我沒有忘記。”
“可你一直沒有辦到!”女人聞言,猛地坐了起來,有些歇斯底裡地叫道:“你為什麼一直沒來見我,是不是你反悔了,是不是你不想做了?!”
陳白起見她臉色一下漲得發紅,便忙上前扶住她,手上輕拍她激動顫悚的背脊,這會兒她才感受到她消瘦得可怕,手掌下的觸感興許隻剩一把骨頭了。
她的心猛地揪緊了一瞬,充滿了酸澀之感。
“媽,我會辦到的,你相信我。”
陳母這才稍微緩和了些許,她反手緊緊地抓住了陳白起的手:“我相信你,可我沒有時間了,我等不到了。”
“媽,我答應你,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陳白起看著她,軟言懇求道。
“好……好,我再給你一點時間。”女人笑了一下,抬頭望天喃喃道。
陳白起見她眉宇間充滿了疲倦與軟怠,就像剛才的話已經將她全部的體力透支了,她閉上了眼睛,朝後倒下,好像快要睡了。
於是,陳白起便扶著她慢慢倒回到床上,再替她掖好被子。
“媽,你好好養病,我先走了,我……會找時間再來看你的。”
她站在床邊深深地再看了陳母一眼,便麻木淡然地下了樓,一邊下樓,她一邊想,不能再拖了,媽媽對她的“仁慈”已經快消耗殆儘了。
在走出醫院大門時,她右眼皮倏地一跳,緊接著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砰”地一聲撞擊聲,隨即什麼冰涼的液體濺滑過她的臉頰。
她愕然地伸手摸了一把,然後垂眸一看。
鮮紅色的……是血。
她怔愣地、極慢地轉過了頭,然後她仿佛地聽到四周圍傳來紛亂的腳步聲,陣陣驚恐的尖叫聲,還有很多人從她身邊跑進跑過。
而她什麼都注意不到了,隻能呆了一樣地看著那個倒地血泊之中,全身骨頭折斷,頭骨撞裂的女人。
然後……她全身忍不住顫悚起來,她的血液一下衝上她的頭,令她的眼睛紅得像滴血一般。
她感覺得喉中很癢、很乾,她一口狠狠地咬住了手腕處,咬到鮮血淋漓、咬到血肉模糊都沒有鬆口。
這時,有人衝過來使勁地將她的手拽扯開來,陳白起不肯放手,然後她被人用力地扇了一巴掌,然後耳邊有人在大聲罵她:“陳白起,你瘋了,你想將自己的手咬斷嗎?”
陳白起這才有了一點神智,她茫然無措地看向陳情情,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姐,我沒有媽了……”
陳情情看著她,一下便哇地哭了出來,她將陳白起緊緊地抱進懷中。
“白起,彆哭了,有我,有姐在呢,以後姐的媽便是你的媽,咱不傷心啊,彆難過啊。”
陳白起輕輕地搖頭,那染滿血的嘴唇死死咬緊,眼神空洞死寂。
“姐,是我逼死了她。”
而她……也在以死逼我啊。
——
陳白起驀地從“夢魘”中醒了過來,然而心中的悲殤卻隨著這段記憶的蘇醒,一下令她難以自持。
她忘記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犯病了,可自從來到了戰國,她對現代的許多記憶好像都開始變得模糊了,她漸漸地遺忘了許多重要的事情,她甚至都不記得自己究竟遺忘了些什麼,她猜測大抵是係統擔心她的“病”會影響她的任務,便令她逐漸忘了那些記憶。
可很多事情並非想遺忘便能夠遺忘的,陳白起一直記得她一定要回現代,因為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可她現在卻忘了究竟是一件什麼樣的事情?
是關於她媽媽的,還是關於她的病?
或許,都有關吧。
陳白起咬住牙關,忍住想自殘的衝動,迅速從係統包裹內取出藥吞下,等她感覺稍好些時,剛一轉身,她便看見她麵前躺著一具屍體。
是一具女屍,頭上的長發披散開來,麵目不清,穿著一套藍白條紋病服,她靜靜地躺在血泊中。
陳白起本能地退了兩步。
女屍從血泊中慢慢地爬了起來,她道:“白起,你還記得你答應過媽媽什麼嗎?”
陳白起沒有回答,因為她隻記得她答應過她一件事,但這件事情是什麼卻記不清了。
“你做到了嗎?”
陳白起緊了緊拳頭。
“我記得我答應過你的,等我完成了任務,我就能回去,到時候我會記起一切。”
女屍伸出雙手,瘦骨嶙峋,十指尖尖:“你還要讓媽媽等多久?”
“你還要讓媽等多久啊——”
女屍披頭散發,看著那樣乾瘦與遲緩,卻一下便衝到了她的麵前,那一雙乾枯如柴的手緊緊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說,還要讓媽等多久多久——”
那尖厲的嚎叫令人耳膜生痛,陳白起痛苦地皺緊了眉,卻沒有推開她,而是充滿歉意與愧疚地伸手緊緊地抱住了她。
“媽……媽,我、我定會回去的……”陳白起的話斷斷續續,她喉嚨發出的聲音隻剩破碎的殘音:“我、我一定會想辦法回去的……你、你要等我,等我完成了戰國的任務……到時,我就能夠複活……我記得……我一定不會讓你死得那麼……痛苦、不甘。”
隨著她的這些話說完,那具女屍的雙手漸漸地鬆軟了下來,她推開了陳白起,那一頭亂糟糟、染血的頭發後,有一雙美如魔魅般的紫羅蘭雙眸看著她,情緒難辨。
她伸出手摸向陳白起的臉,乾啞道:“白起,媽媽愛你。”
陳白起鼻頭一酸,微微一笑道:“媽媽,我也愛你。”
緊接著,她又嘶啞地道:“白起,媽媽恨你!”
陳白起的表情很平靜,好像早就知道,隻是眼角的淚卻悄然聲息地流了下來。
“嗯,媽媽……是我明白得太晚了,就算你恨我,可我卻不恨你。”
悲並非一定要報之以恨,佛以為愛見悲,對於親近的,憐愛你的,你才會報以同樣的感情,而對你不親近的,甚至對你冷漠的,你則同樣報以冷漠。
那個時候她並不懂,她心中深藏的“悲”。
可如今她卻懂了,她會不以已悲而忘了初衷,她在失去至親的這麼多年後,已經學會了再痛苦亦會微笑著守護,她堅守的是她認為無法放棄的,她堅守著的是她走到至今的信念。
嘩啦……幻境終破碎,陳白起重新站在空曠的平台之上,她木然著一張臉,山風吹過她發涼的臉頰,她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來。
她看著遠山在雲霧中影影綽綽,那飄渺的雲煙忽遠忽近,若即若離地纏繞著山腰飛瀉的瀑布,那濺起淡如煙、薄如紗的水汽霧靄,似能洗淨了人間的鉛華。
她想,她一定能夠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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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靜稍微透露一些陳白起在現代的生活與執念,這一章的“悲”既是陳白起的也是陳母的,而她們悲是交錯在一塊兒的,所以愛恨難分,由於不是正文所以交待的比較簡單含糊,若以後有番外的話,估計會詳細地講清陳白起在現代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