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池自然是沒有穿衣的,所以他肩上披的那件明顯窄小的袍服……他想起方才“陳煥仙”好似隻穿著了一件中單與褻衣,沒穿外袍,而方才情況太突然,他一時都不曾注意到。
難怪先生方才那般急吼吼地趕人,先生曆來麵皮“薄嫩”,平時連一根頭發絲都打理得柔亮順滑的,豈能以這樣一副不雅的狀態示人?
“還愣著乾什麼,還不去尋一套乾淨的衣服來?”相伯先生顰眉道。
南燭哦哦了兩聲,趕緊跑去內室找來一套衣服替先生換上,而陳白起無人招呼便自行來到草堂坐下歇息。
當相伯先生換好一套淺蘭深衣出來時,便見一身濕轆轆的陳白起隨生而坐於草堂之中,少年屈膝而坐,漆黑無垠的目光靜靜地凝視一處空氣,一手持盞飲水,那濕披於背的黑發妖嬈盛放,她膚白若雪,身上的衣本就單薄,此刻貼緊身軀,卻有一種嬌豔欲滴之感。
相伯先生一愣,片刻卻有些不自在地瞥開了視線。
“南燭,帶陳郎君去換一套乾爽的衣物。”他朝後吩咐道。
南燭看了一眼一身濕透的“陳煥仙”,便應了一聲,然後掃了一圈陳白起的身材,若拿先生的衣服給她穿明顯大了些,先生雖瘦但身量卻高,倒是他的衣服大小正合適她,於是他上前道:“陳郎君你的身材與奴差不離,若不嫌棄便先穿奴的衣衫。”
陳白起抬眼,溫溫一笑:“無妨。”
南燭不知為何因她這一笑而微紅了臉,他忙引路道:“那便隨奴來吧。”
陳白起起身,向相伯先生拱了拱手,便隨著南燭而去。
而相伯先生在“陳煥仙”離開後,便怔怔地看著藺席上那一攤因“陳煥仙”遺落的水漬而發呆。
他有幾分茫然跟夢幻般低頭看著自己攤起的一雙手,他的手骨骼分明,白皙而溫軟,上麵的掌紋本應是一片模糊,此刻卻漸漸地展現其應有的脈絡。
他雙顫輕顫,雙目似喜似驚地走到案幾前跪坐下來,然後從旁的櫃中取出三枚筮石,這三枚筮石乃多麵黑石,黑石共有不規則的七麵,這這七麵皆塗有朱砂,並刻有玄妙字紋。
他一揚袖,將其拋擲於案幾台麵,隻聽骨碌幾聲撞擊滾動,然後他定睛一看,再掐指一算,頓時眼神一震。
破煞,千機變。
他的命煞、他的命格竟真的變了……
相伯先生喉中一緊,目光像膠著在筮石上一般,其中波光不斷地動蕩著,身形卻如同僵化的石雕一般,久久一動不動。
等陳白起換好一身藍白交領道袍出來時,相伯先生卻已恢複了平靜,至少麵目上如此。
他抬頭看向陳白起時,表情微訝了一下。
隻見少年穿上未綰未係披散在身後,光滑順垂如同上好的絲緞,同樣一件衣服穿在南燭身上隻覺合身正派,但穿在陳煥仙身上卻是風流韻致,色轉皎然。
果然穿衣亦要看臉,衣托容,而顏襯衣。
陳白起在看到低著頭的相伯先生自案幾抬頭那一瞬,亦不由得停駐下腳步,眸色一深。
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眼前的相伯先生一下變得十分陌生了。
他那瀲灩若秋波的眼中是什麼,太深太深了,她看不懂也看不穿,但她卻莫名有一種感覺,好像她在無意識中喚醒了一頭受傷蟄伏於森林的危險凶獸。
這還是她一次在相伯先生身上感受到,那與後卿同出一轍的氣息。
見“陳煥仙”靜默地盯著他,相伯先生忽地抿唇一笑,這一笑卻全無以往陰霾與灰敗,仿若新生般,他容貌本就上乘,此番一笑,更是銀鸞睒光無邊風月。
陳白起忽然道:“先生以後可不能對著人便這樣笑了。”
相伯先生聞言,臉上的笑意頓時因疑惑而收斂了幾分,他道:“為何?”
“世人可不一定有煥仙這般定力,能把持得住不將先生看入神了。”陳白起翹起嘴角,半真半假地調侃了一句。
若是平日相伯先生自不愛聽這話,但眼下卻不見惱,他嘴角噙著溫和笑意,啟唇道:“陳郎君的確與眾不同。”
陳白起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很好,似前所未有的好。
她坐在他的對麵,不由得亦受其感染,眉眼含笑。
此刻簷階外陽光明媚一片,不熱不灼,溫度恰好,她不由得想起了當初在平陵縣與先生相處的那段時光,那時她亦經常前往聖陽湖拜訪相伯先生,與他討教學問與道理,一切時光靜好,恍若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