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主公,凶境之地(二)(2 / 2)

殿中擺上了百來張綠案憑幾,一案一坐,可供百來人入席,此次來了齊國許多諸公大臣,武將軍尉,隻見歌舞合樂,滿堂錦繡華麗。

孟嘗君來時,宴中的儘舉飲談暫靜了一瞬,但很快又若無其事,他舉步於中央空落的地氈走至齊王的高座,一路上他觀察,發現宴中但凡與他有私的一個朝臣都不在,在此的皆為齊王的心腹文臣與武臣。

如此拙劣之計,倒是難為齊湣王了。

“田文幸不辱命已完成了王所交待之事,此乃六國會盟之文書,望王啟閱。”孟嘗君掀袍下跪,並奉上一繡犰狳狻猊相鬥的金黃卷帛。

堂上齊湣王枯瘦如稈,而底下孟嘗君巍峨如玉山,凜然而華美,兩相對比,隻覺一人已日薄西山、垂垂老矣,一人卻是如日中天,扶搖直上。

齊湣王隨意掃了一眼,便假意起身虛扶了他一把:“此事孤便知交於田文定是妥當,快,起身吧。”

他聲音溫和仁善,不見任何罅隙或齷蹉。

隨從下去將孟嘗君奉上的六國結盟文書取過,又躬身交於齊湣王手中。

而齊湣王並無耐心翻看,隻隨意笑掃了一眼,便交給身後之人處置。

齊湣王又將目光投注於孟嘗君身上,那綠豆小眼虛眯了一下,握拳輕咳一聲,他今日麵上塗了粉,唇上也抹了口脂,如此一來氣色倒是比之前看上好了許多,可如此作態,卻又令他那張偽善的麵孔多了幾分呼之欲出的衰敗腐爛之感。

“王看起來這段日子倒是越來越康健了。”孟嘗君麵上讚笑著,心底卻已冷眼觀其如何自取滅亡。

齊湣王聞言喜色乍露,但隨即他又斂了斂,道:“托丞相的福,替孤前往六國會盟,將會盟一事達成,讓孤方在宮中省事養病,今日,既是如夫人的壽宴,也是孤對丞相的謝宴啊,來,快入座吧。”

言畢,立即有兩名絕美的宮姝飄至孟嘗君身前,輕柔地替他解下罩袍,款軟有致的將人扶進長案前就坐。

孟嘗君的位置安排較前,剛好能與齊湣王抬頭談話不至於被宴中雜談之聲混淆。

入坐後,又有兩名宮姝扭腰擺臀地擠開了孟嘗君身後一眾隨侍仆人,捧上最精美的銅鼎玉爵,騷首弄姿地向爵中斟滿宮中的名酒。

被擠退的隨侍之一陳白起被噴了滿鼻子香粉,但她不見惱,卻反而笑意盈盈地看著,她看向孟嘗君,卻見他難得正襟危坐,對一眾美人的獻殷勤視若無睹,隻漫不經心地環視場中環景。

她心道,對主公使用美人計這簡直便是在關公麵前耍大刀,誰不知主公他不惜花費重金培養了一院子的環肥燕瘦的美人,便是用來敬獻需要拉攏合作的巨頭,要講最懂美人計之策,非孟嘗君莫屬。

“謝王的賜酒。”孟嘗君抬手行禮,繼疑惑道:“今日乃姑母壽辰,卻為何不見姑母呢?”

齊湣王擺了擺手,似遺憾歎道:“哎,本是為如夫人賀壽,卻怎知她今日忽感抱恙,便是年歲大了,一日勝過一日衰老病敗,吾憶起前年如夫人與阿父一道時的光景,那時如夫人也曾待孤如親子般看顧過一陣,念及舊情,便想著替先父善待故人,為她賀壽以延鶴命。”

孟嘗君僅輕笑了一聲,半垂的眉眼被燈火的光閃爍著陰暗不明,他亦不多問了。

但齊湣王卻似一下對過往之事有了與田文聊起的興致,他道:“說起來,孤與田文你啊也認識了十多年了吧,遙記得你第一次入宮時不過七、八歲,那時阿爺將你帶至我麵前,讓我領著你於宮中玩耍,那時我便常常與你去如夫人處,你可還記得?”

孟嘗君抿了一口酒,擱下爵,語氣淡道:“臣自然記得。”

“那時的你啊天真稚趣,常常將孤的話當成聖禦,無不遵從,隻可惜啊如今你長大了,孤卻感覺你與孤的心日漸疏離了許多啊。”齊湣王歎息道。

孟嘗君卻笑道:“王說笑了,田文待王之心一如兒時,不曾改變。”

“哦,孤這身體啊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孤常常會回憶起小時候與你一道玩耍的時光,隻怕這是回光返照之相吧,既是如此,那孤便想讓田文暫留於宮中陪孤一段時日,你認為如何?”齊湣王看著孟嘗君道。

孟嘗君當即惶恐道:“王有天佑,乃福壽之相,萬不可如此講。”

齊湣王對他的話充耳不聞,目光像火舌一般舐人,他啞著嗓子,聲音徒然陰鬱了下去:“想來田文也許久不見如姑母了,難道便不想去陪陪她?”

孟嘗君抬頭,看齊湣王看他的目光明滅難辨,如同淬了毒液一般,在夜色中發綠。

“王此話何意?”

齊湣王似用儘了渾身力氣,忽地朝後一躺,雙臂展開,闔目一閉。

“動手吧!”

他的話很輕,隻有旁邊人聽得清,隻見一隨衛舉起一銅爵,將其擲於地麵,鏘地刺耳一聲,宴中早已埋伏的武將便掀案而起,如猛虎撲羊之姿。

陳白起見此,麵上大驚,立即奔向孟嘗君。

“主公,且小心!”

卻見她剛邁一步,旁邊便是一柄鋒利長劍擱於她頸間,迫使她不得不僵停下來。

而瞬息之間,孟嘗君亦已被人圍困住了,逃脫不得。

這時,齊湣王緩緩睜開眼睛,凝視著下方被十數柄長劍架於身上的孟嘗君,居高臨下,隱有得意之態,他漫不經心地問道:“如今……你可願進宮暫居一段時日?”

孟嘗君目光如冰,回視著齊湣王冷笑一聲,拱手道:“王之命,田文不敢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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