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鞅的視線慢慢移在他身上,朝後招了招手。
陣列的甲士、弓手、騎兵像風起楊林,之前如同靜立的石人一下加注了生氣,變得殺氣騰騰,穩步向前。
陳白起神色一沉,目光緊緊地專注在孫鞅身上,就像下一刻便會騰飛而起。
“爾等以為手握刀劍,便是殺人者?殺人,其實並非定要依仗外物。”後卿道。
他掃視過四周,錦袍之下,那一身風雲不驚的身姿令人一下便憶起他的過往事跡,曆曆在目,幕幕驚心,如一副染血的山河塵硝畫卷,青瓦白牆綠水紅魚、白鷺飛翔,九江春水闊,在虛幻的美景之中又潛藏著極致的殘忍與危險。
的確,有一種人物便是這般,他們或許手無寸鐵,但他們一眼卻已能敵千軍萬馬,一思便能剿城滅國。
甲士似被他的氣勢驚呆,緊了緊手中兵器,紛紛遊走起來。
孫鞅眯了眯眼,深吸了一口氣:“知道相國好似擅奇門遁甲之術,正巧,鞅身邊亦有一批不凡的奇人異士,不妨便讓陰陽家的人來與相國討教一番。”
這時,孫鞅馬騎旁的梅玉、鄲芸娘、鄲妲婆便站了出來。
梅玉穿得十分素淡,一身荷色裙袍,垂髻簪梅骨神秀,她神色很是平淡,低眉垂眼,她細長的眼瞥了後卿一眼,便將雙手從廣袖中伸出,取出一枚金玉扣,雙手迅速結印。
“北印——”
“陳土——”
“玉以點兵成將!”
她闔上的雙眸倏地睜開:“去!”
金玉扣懸浮於她額間,她雙手十指一張,便射出兩把“豆子”彈到前方的甲士身上。
被“豆子”撒到的甲士驀地瞠大了眼,像受了重擊一般渾身一震,然後痛苦地仰天吼叫了一聲,緊接著他們身量、體魄肌肉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起來。
不多時,數十名普通的甲士卻變成了威力巨大的勇士。
這時,穿著一身尤其華麗奢靡裙裳的鄲芸娘則勾起紅唇,取出塤來抵於唇邊。
嗚嗚……
被“撒豆點兵成將”的甲士受其塤聲所控,原來漆黑的眼瞳一下變成了紅瞳,他們神智全失,肉體軀殼隻剩野獸般的戰意。
鄲妲婆乃陰陽派鄲氏的族老,她年歲已大,走路時腳步都是搖晃的,她駝著背,花白的頭發梳攏成一個團髻於頂,雖滿臉皺紋溝壑,眼皮耷拉,連眼珠都顯渾濁,但她的本領卻是在陰陽家排得上名號的。
她伸出一隻乾枯黑瘦的手,朝前一推,隻見地麵無風而起塵,那塵土在地麵翻滾糾纏,最終幻變成一個個無臉的鬼頭,咆哮著朝四周的甲士、弓手、騎兵席卷而去。
孫鞅還不曾見過這等江湖鬼詭術士的手段,見沙鬼頭從馬腳下四處躥舞,心下一驚:“鄲妲婆!”
鄲妲婆瞥了他一眼,垂落下眼,反手一搗,那些塵煙幻化的鬼頭便呼地一下失了力道的支撐,變成一團沙土掉落地麵,湮於無形。
“嗬……”梅玉淡淡地輕嗤一聲。
想讓他們陰陽家的人露一手來威嚇對方,卻不料對方鎮定如初,反而嚇到自己,這還真是諷刺啊。
後卿不知是留意到梅玉態度,還是與梅玉有故,他忽然道:“想不到一向不理俗事,超凡脫俗的梅夫人,竟會出現在這裡,倒是令卿有幾分意外。”
梅玉沉默了一下,才道:“各為其主,見諒了。”
後卿了然地看著她:“看來柳樊蘺還是選擇了仕途,並順利地當上了楚王的客卿了。”
梅玉苦笑一聲道:“這是他的選擇,也隻能是……我的選擇。”
有時候感情便是這樣一回事,以你願為我願,以你悅為我悅,你喜,我便可拋卻一切,供你喜。你悲,我便可不顧一切,隻為換你重展笑顏。
“可惜了。”後卿輕歎一聲,道:“楚滄月或許是位名主,可有孫鞅在,你的夫君注定隻能是籍籍無名。”
梅玉一震,眸底一瞬掀起風浪,顯然被後卿講中了事實。
可眼下,她夫還在朝野,她……也彆無選擇了。
她夫君一直都有一番自己的抱負,他滿腹韜略,卻因體弱多病的緣故一直鬱鬱寡歡,如今身體好不容易好些,他一心隻想發揮自己的才乾能學,實現功名顯於天下的誌向。
而她能怎麼辦,嫁雞隨雞,她隻能儘她所能讓他得償所願,哪怕是重新回到她厭惡的家族,哪怕是出賣她自己,她也甘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