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煥仙不冷。”
一入內,暖意便吹走了她身上大部分寒氣,陳白起對田文笑得有幾分無奈。
齊王微眯眸,喜怒難辨,他上前握住她的手,入手如冰肌玉骨,他橫眉豎眼道:“手都凍僵了,還不冷?”
陳白起沒想到他會這般動作,怔了一下,然後小聲辯解道:“呃,其實身上不冷的。”
“孤知你覺得如今如此被動的境地是你的責任,可你也不能將所有的壓力都一力擔負,若非有你,或許當初在佛崖上我等便中下埋伏,葬身狼腹。”他一邊勸說著一邊拉她走到火盆前。
“主公,於禮不合。”陳白起不自在地抽出手。
齊王手上一空,餘溫尤存,他看她,扯動嘴角笑了一下。
陳白起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背手於後,正色道:“的確,為兵者隻需依令而行,為將者卻需步步為營,我既已選擇了這樣一條路,便絕不會退縮,我雖不懼失敗,卻在未成功前必須算無遺策、殫精竭慮,如此的失敗我方不會後悔,不會一蹶不振。”
她的眼睛極為認真,也很亮,她對她的未來充滿了信心與期待,如今的她不是在自我折磨或者焦慮不安,反而是全身投入、心無旁騖地做一件事情。
看著那張雪白小臉,它不是嬌嫩的小花,風中搖曳欲折,而是崖上迎風的鬆柏,拂雲百丈,障空雲蓋。
田文想伸手摸摸她的臉,也想做些過份的事情,可每次對上她那一雙通澈似溪流沒石般的眸子,他便心底發顫,既軟又泛著痛意。
她對待他時,當真沒有半分其它心思嗎?
“有時候,孤當真的很佩服你,你的某些想法與城府遠超你這個年齡該有的智慧與成熟,並且同時你還十分聰慧。可孤也聽過一句話,早慧傷人,因此有時候孤倒是希望你有你這個年齡段該有的生性。”
“有得必有失,臣隻是慶幸,臣所得是臣所期望的,失是臣並不戀戀不舍的,若一個人什麼都想要得到,那或許最終將什麼都失去。”她道。
有得必有失?
齊王看著她,眼底簇擁的火苗明明滅滅,似極盛而熾,又似下一瞬便被焚滅。
難道,若想將她長長久久地留在身邊就必須是這種臣下的關係,一旦他貪超界限想擁有全部的她,便有可能全部都一並失去?
——
三日後,蘇放、袁平還有走在最尾的陳白起三人都熬成了黑眼眶,他們三人站在了齊王麵前。
齊王掃過他們一眼,唇畔含著笑:“三位皆是我齊國的頂梁之柱,想來這三日定已謀下可實行的良策了吧?”
袁平看了看左右,蘇放倒是一派老神在在,看來胸有成竹,而“陳煥仙”則麵無表情,看不出端倪情況。
他先出列,道:“那便讓臣先來吧,否則聽了這兩位的良策,臣怕會無地自容。”
正所謂商業互捧是開場的必需,陳白起與蘇放對視一眼,皆沒忍住笑開了。
“你就貧吧你。”蘇放道。
魏醃綴在三人身後,像根粗尾巴草一樣,他大嗓門道:“那也比俺強啊,俺啥都沒有想出來。”
噗——
幾人一笑開,這氣氛倒是一下鬆緩了許多。
來到案幾前,袁平攤開一圈布帛,上麵是軍事布略圖。
“首先談談繞行葦沙河到洛陽的情況,這裡有一處路段圖,主公且看……這處叫鬆針穀,地形是前窄後寬,東西朝向,若我等在窄處坡上埋伏下射手,而寬處駐下騎兵砍殺,想來便能於穀中將敵人儘數截斷。”
齊王見袁平不過幾日便整個人都瘦一大圈了,知道他儘心儘力在辦事,便連連點頭:“難為你這幾日奔波來回,將入楚境的原路各處都摸索一遍,既定這個戰術。”
“臣願為齊國甘腦塗地,區區辛苦不在話下。”袁平抱拳道。
齊王嗯了一聲,便又道:“但此計……粗略一看倒行,隻是這樣的路段易守難攻,極易成為設計關卡,隻怕楚人不傻皆會嚴防,隻怕難以誘敵深處,反而你瞧,此處鬆林上坡不易被人察覺,在這處、這處與這處反而容易被敵人反計從後方圍剿而上。”
袁平皺著眉頭,歎息道:“此事臣亦有想過,雖可事先布下工兵破敵方從鬆林後方衝下反剿可能,但誘敵深入一事袁平暫還沒有想到解決之法。”
“既是如此,那此計再議吧。”
齊王看向蘇放。
這下輪到了蘇放了,他也從袖中掏出一份圖,指道:“方才袁平的安排臣倒是覺得合適,隻是地點不宜太過暴露,因此臣倒以為此處十分合適。”
袁平來了興趣,湊過來一看:“河灘林?”
蘇放解釋:“此處背靠一方林子,坡度不高不矮,灌木蔥榮,卻有著極好的掩護作用,前朔一條葦沙河的分支,河流內亂石尖峭,水流湍急,不易輕涉過河。而這前、後卻又是敞亮無掩的,對方想來必會輕視此處,待他們路經地處,我等可推大石擋於前後,再於河岸射手盾牌擾亂,射其馬下,再以大鼓敲盾,待敵方慌神左右不支,便再將埋伏在林中的人手放出,相信可成功。”
袁平聽後雙目瞠亮,合掌叫喊道:“此計甚妙!”
這是將前後左右,四麵八方的因素都給考慮周全了啊。
蘇放看向齊王,齊王沉吟,乍聽之下也覺得此計可行,隻是“陳煥仙”還沒有說,他便望向她。
見主公與袁平都讚同,蘇放暗放下一顆心,他也看向“陳煥仙”,想聽聽她的見解。
陳白起被幾雙眼睛齊齊盯著,問道:“該我了?”
幾人刹時以同樣不滿的眼神瞪她。
這種關鍵時刻竟還給他們走神!
咳咳,陳白起也不是在走神,她是在深思熟慮蘇放的計策,總覺得哪裡有問題。
“其實丞相此計的確可行,隻是丞相忽略了兩處可能失敗的地方。”
“哪兩點?”
“其一,丞相可知隴西地形之複雜多變?”陳白起問他。
蘇放頷首。
她道:“住在隴西一帶的牧遊族人不僅擅牧馬,還懂過河摸魚,雖於我們而言,淌河為難,但對於狄戎部落的人卻是尋常之事。”
“其二,我們太想當然敵方會守株待兔了,對方既已猜測我等會在路上對他們動手,難道便不會提前做些準備?比方找一路人先上前探路,摸石過河,或者出發前便兵分兩路,一路假一路真,如此一來,隻怕丞相此計皆會無功而返。”
經陳白起這麼一說,他們全都聽懂了。
的確,倘若敵方謹慎一些,派上一隊偵察人員先行探路,隻怕他們河對岸的人沒有林子遮掩必會暴露,到時候就算射殺掉了這些偵察人員也無用。
更甚者他們事先便兵分兩路,一路朝東一路朝西,誰知道他們最終費了老大功夫劫下的糧車是真是假,萬一是假,隻怕真正的糧草早就秘密壓運進了楚境戰場了。
雖然目前這些都隻是“陳煥仙”的大膽猜測,但想了想卻又覺得十分有可能。
“此事我亦考慮過,因此如何事先探聽清楚敵方的情況事關重要。”蘇放揉了揉腫漲的太陽穴。
“可派出的斥候已被發現兩撥了。”袁平一提及此事便愁眉不展。
敵方陣營內可能有一個識彆暗察的高手,他們的人根本接近不了,細作也混不進去。
陳白起知道一百條計謀都不如知己知彼,她先前也想過種種妙計,可最終又被她一一推翻,因為她也摸不準對方有何動向。
於是,她向齊王請命道:“主公,探聽敵方動向與甄彆敵方計謀一事便交由煥仙,煥仙可能會暫時離開一段時日,在煥仙回來前,望主公能暫時按兵不動。”
蘇放、袁平與魏醃驚訝地看著她,顯然沒想到她會有此打算。
“你打算親自去?”齊王一把抓住她,目光收緊。
如此危險的事情,為何她總是要身先士卒不可!難不成她半分都不將自己的性命攸關放在心上?
陳白起抬頭,一瞬不眨:“主公,事關重要,臣不得不親自前往。”
“可孤不願!”
陳白起一愣。
他講的是“不願”,而非“不許”。
一字之差,卻表達出了他對她陰晦難以說出口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