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身死(四)(2 / 2)

“你再堅持一下。”

陰欄芳汗水不斷滑落,濕透衣裳,他跑著,聽著鞋底摩擦地麵的沙沙聲,感覺細細密密的汗珠一點點沁滿他的額頭,然後放任汗水在背上靜靜的流淌。

呼——呼——

粗重的喘息幾乎蓋過其它的聲音,他連視線都開始變得模糊了起來,他抬頭看了看上空,陰藍的天空,無星無月,隻籠罩著一種沉沉暮靄的死氣,這世界唯一的光便是映照在他們身上那不祥、陰鬱的紅色光線。

從來沒有這樣狼狽不堪過,亦從來沒有這樣疲倦得恨不得倒下去過,這樣的經曆是陰欄芳這種年紀、這種地位從不曾感受過的一種拚命。

他雙腿早已發軟,仿佛馬上就要趴倒似的,張大了嘴,鼻翼撐得難受,兩眼發黑,胸口奇悶,再跑下去,他覺得他可能就會一口氣上不來。

於是他停了下來,哪怕那些魑魅魍魎已要貼身而至,他還是掙開了少女的手,撐著膝蓋大口呼吸著。

“不能停!”

少女飆然轉身,墨發如血,雙眸帶著冽色。

她胸膛也起伏得厲害,這一路上她帶領著他奔跑,實則所用的力氣要比他更大。

“我、我跑不動了……”

陰欄芳拍開她伸過來的手,紅著眼:“你自己走吧!”

少女怔愣了一下,她撫著被拍紅的手,咬了下牙關。

“你個呆驢子,講什麼蠢話啊!”

她痛罵出聲。

而陰欄芳又被她罵了,卻也不覺奇怪了,她本就凶得緊,從第一麵他便知道了

這時,一道力量將他虛弱的身軀托了起來,他微瞠眼眸,一低頭,卻發現他被人扛在背上了。

“你……作甚?”他脫口而出。

那少女聲間帶著衝破一切的震耳發聵道:“我早便說過,你救下我,我便不會放你一個在此,你是我的,若是你要死,那便死在我身上!”

陰欄芳聞言,已呆若木雞。

這還是第一次被人打上屬於某人的標簽。

他身為陰陽宗的陰氏少主,生來便是處於眾人之上,從來便是彆人擁護、仰望的存在,可以說,許多人屬於他依附他,可他從不屬於任何人,他的路從來都是踽踽獨行,無人可以依靠。

所以他早已忘了他也是人,他不是神,他也會有無能為力、脆弱不堪的一日。

原來被人護著,被人牢牢地緊貼著,是這樣一種不適、古怪又感覺鬆了一口氣的感受啊。

陰欄芳半覆下眼睫,雙臂逐漸朝少女的脖項間收攏,他沒有掙紮,他沒有拒絕,他從來便也不是一個遵循世道舊禮的人。

顛簸在少女背上,陰欄芳終於能夠歇口氣,他也有餘力思考問題。“這些是什麼?它們又為何要追我們?”

一路前奔,燈籠灑下的紅光不斷掠過少女雪白的臉頰,她臉上鮮明而寂靜,像古刹魔化了的神佛,一半邪惡一半慈悲。

陰欄芳側頭看她,微微失神。

“聽過枉死城嗎?”少女喘息聲響起。

陰欄芳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他挑眉:“這裡是枉死城?”

少女為保存體力,一些廢話能不回便不回。

“那我已死了?”陰欄芳茫然道。

“不,我們還沒死。”少女篤定道:“隻要逃出那個界碑,我們就都能活下去。”

“是嗎?”陰欄芳順著她的目光看著前方看似不遠卻怎麼也觸碰不到的界碑。

他又收緊了幾分手臂的力量,緊緊圈住少女。

“你說,不會丟下我,那我……便信你一回。”

這時,他們的前方又慢慢浮現出更多的黑影,那濃重成霧的屏障,仿佛要將他們的去路都堵死。

陰欄芳顰眉:“這些莫不是枉死者?”

“他們不是枉死者,而是怨靈,由怨而生,由生氣而漲。”

“他們周而複始地生出,擋我等去路,莫是不想讓我們離開?”

“然,若我們逃不出,便會被它們汲食乾淨生氣,變成與他們一般的怨靈,無記憶無人性,生生世世困於此處,隻懂得汲食生氣而存在著。”

聽著她說話越來越不繼,氣息也開始紊亂粗重,陰欄芳實事求事道:“你背著我,隻怕會跑得更慢,這樣怨靈也會越來越多,等前路堵死,你便也過不去了。”

少女似頓了一下,但卻沒有遲疑,她道:“你會吹塤嗎?”

陰欄芳神色一動,卻沒吭聲。

少女聽不到他的回答,以為他不會,便遺憾道:“枉死城的往生塤我逃之前拿到了,隻要吹奏起它便可抵抗這些怨靈,然而我卻不會吹,倘若你會的話,我們便可衝破怨靈離開。”

塤,陰欄芳自然是會的,可他心底總有一道聲音在不斷地提醒著他——不能吹、不能吹——

這是一種毫無道理的預警,可陰欄芳卻忽略不了。

好像若他答應了她,吹奏起了“往生塤”,他便會同時失去什麼十分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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