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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長庭陪著陳白起等了一會兒,尉衛便大步闊行而回,他步下台階,宮闈的雪堆壓枝而刷刷掉落,他端正著臉,如不負重托一般,長鬆一口氣。
“陳女郎,君上有請。”他擺臂相請。
“多謝。”
陳白起斂袖朝他盈盈一謝禮後,與身後的巫長庭對視了一眼,他自知這種場合下他一介不乾係的人本不適宜參與,便朝她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會在外等候。
陳白起轉身,加快腳步朝內走去。
門邊守著的一排朔寒甲衣的尉兵都有意無意地看向她,門中留了一條過道,等她走過隻剩窈窕的背影時,他們那一口緊憋著的氣才放出來。
……這跟神座上小仙女似的模樣也不知怎麼長的,不敢冒犯,卻卻讓人看了直呼眼睛都挪不動了。
剛邁進門檻處,聽到裡麵有人一聲驚呼:“主公——”
陳白起神色一滯。
不會吧,她沒能趕得及?
陳白起唇抿如線,一陣穿堂風卷起室內垂幔珠簾,這股邪風猛地衝到贏稷的榻邊嘎然而止。
而室內伏跪趴地悲傷抽噎的王公大臣們隻覺頭頂跟冰刃蹭過似的,不由得打了個激靈,他們驀地抬頭,心中詫異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映入眼中的是一個狐裘病弱美人悄然無息地站在那兒,她方當韶齡,巴掌大的臉上不施脂粉,眉淺眸黑,卻是美得通透大氣。
自她一踏入這片沉重抑鬱空間之時,便多了一股霜冷清寒的氣息充斥在空氣之中,哪怕她沒有刻意釋放什麼氣勢,眾人仍舊感到胸口一緊。
前方兩位氣質絕佳妙然的身影同時轉身,隻見相伯先生與沛南山長回頭看到她,都有片刻失怔。
見她眸色神彩熠熠,雖仍有病容,但那凍寒之症好似有了好轉,這幾日除了主公這邊,她那邊他們也是一直在擔心著,雖然她交待過她不會有事,但總歸她一日沒有醒過來,便無法確信冰中的她會安然無恙。
“你……你怎麼過來了?”相伯先生瀲灩著一雙百結愁緒的眸子輕眨,因顧忌著周圍的人不好將關切之情宣諸之於口。
他有些奇怪她一醒來便著急往這邊趕,她是……為了主公?
先前,相伯先生與沛南山長一左一右站在秦王榻側,彎身正在聽著他慢聲平靜地交待一些身後事情,一時憶起過往前塵,心中也是悲痛難受。
卻不想這時尉衛來報,陳芮求見,得知她醒了過來,這本該是一件期待已久的驚喜之事,偏生此時卻被即將到來的沉重之事壓著,難以展顏。
倒是秦王贏稷聽到陳芮來了時,一張冷硬削瘦的俊臉有了一絲莫名的深意,他招手讓相伯先生傳令,讓人召了她入內。
“陳芮!”
稽嬰站在藍染鶴雲鬆織的窗幔旁,他轉過頭來看到她,眼眶中遺留的瞿紅與淚水,令他神色之中的哀傷揮之不去。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有些回不過來神似的問了句:“你當真醒了?”
方才尉衛親自入殿通報,他還有些不相信,如今親眼看到之前凍成一塊凍坨的她俏生生站在麵前,才確信她從冰裡麵出來了。
另一頭,眾臣本就不明主公彌留之際為何要見一個外人,宮內消息封鎖滯停,“陳芮”此人在他們心中的印象仍舊停留在那日大殿之上的惡劣庇護後卿行徑。
眼下聽到禦史大夫喊她的名字,都撐膝站了起來,他們麵麵相覷,有些懵然跟懷疑。
——陳芮?是他們認識的那個陳芮嗎?還是說,兩女隻是名字的讀音相似?
憶及朝殿所見,那個叫陳芮的女子站在顏如舜華的後卿身邊,蓬頭垢麵之餘姿色亦是平庸差矣,但此時站在他們麵前的這個陳芮卻是一個已經改頭換麵之人,一時之間,他們很難相信兩女是同一人。
自陳白起一口氣闖進寢殿內,她的視線就像那隨著太陽而轉的月亮,隻緊緊地盯著贏稷一人看,那雙水浸黑珠盈盈的眸子落在他身上卻有些佩服與歎息,她看得出來他此時的狀態十分糟糕,但他卻沒有讓人看出來,除了他胸口處滴落的一塊血跡,他表現得如此坦然平靜。
“是,我醒了,我此番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幾個相熟之人沒有阻攔她,朝臣們則看他們的行動而行動,一時也沒有動作,最後便眼看著她邁步慢慢地走近了秦王榻旁。
贏稷背靠著一塊軟墊,他無力地仰躺著,方才情緒激動時吐了一口血,舍人在旁蹲跪著照看:“是嗎?不知,你所求何事?”
……她不動了。
他們奇怪,不是有事相求嗎?她怎麼站定不動了?
過了一會兒,她還是沒動,並且也沒有說話。
她在想什麼?
她到底想做什麼?
伴隨著這樣奇怪的心理,他們盯著她時眼神都目不轉睛,好像能從她臉上看出一朵兒花似的。
這廂,陳白起終於做好了心理建設,她撫裙跪坐於地,對著榻上的秦王一拜,她一頭鴉黑柔亮的頭發逶迤於地,與身上的白衣交錯成日夜之色,她是如此鄭重而認真的請求著。
“秦王,你之前說過許小女一個條件,小女今已想好了,陳芮請求當小乖的太傅!”
最怕空氣突然之間的安靜。
咦——她剛才在說什麼?!
他們沒聽錯吧?
眾人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向她,他們第一反應是想笑,心底的彈幕如炮彈一樣噴湧。
她做夢!
“不可,這事萬萬不可!”
“哪怕主公有言在先,但此等朝中要事豈可兒戲!”
“對啊,你一介百丁,且是一名女子,有何資格為太傅。”
“荒謬!著實荒謬!”
反對的話如同雨後春筍冒尖,一句接著一句,這些老秦人何曾聽過這等狂妄無知的要求,她要當一朝太傅,她咋的不上天啊她。
他們義憤填膺,他們絕不答應!
耳邊吵噪的聲音讓臉色枯槁的贏稷顰緊了眉頭,他咳嗽一聲,稽嬰也在聽了陳芮的不情之請站了出來,他沉著臉:“諸位大人且冷靜一些,主上在此,他自有定奪,吾等如此喧嘩乃是君前失儀。”
眾臣一看臉色不好的主公,馬上噤了聲。
稽嬰倒沒有跟著其它人喝斥陳芮的癡人說夢,按以前他乖戾性情隻怕是第一個出來反對的,但他如今麵對她時的情感十分複雜,尷尬、感激又有些躲避,他不願與她同處一室,但真見到她時,卻又再難對她冷臉相對了。
相伯先生聽了她的要求,若琉璃般眸光一閃,卻是令人看不清他此刻在想些什麼。
而沛南山長倒沒有因為門第之見對著陳芮有偏見,隻是他認為女子主動提出在朝為官這事鮮聞寡見,她竟能夠要來如此標新立異的要求倒是讓他覺得意外。
但從他的角度而看,卻是不認同的,拿一個江湖頂尖的武功高手跟一個位極人臣相比,兩者完全沒有可比性,是以她若要當將軍,他或許還會認為有可行性,但她卻要做太傅,她可知……一國太傅意味著什麼?
當然,這個問題也是所有朝臣在心底想問她的,她敢提這樣的無理要求,若不是太自負就是太愚昧了。
贏稷自陳芮提了那一個要求之後,便一直入神地盯著她,而陳芮就跟一個沒有感情的冰人,亦不偏不移地對上他審視的眼神。
這件事她很堅持,她知道這件事情將造成的轟動,但像這樣絕佳的晉位機會卻很難再有了,她不想多費時日一步一步地經營往上爬了,她也知道她提出的事在他們眼中有多匪夷所思,倘若他不同意,那她就隻有……另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