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裡沛南陷入回憶怔神之際,另一邊龍首位置的相伯荀惑也看著一身紅色嫁衣的陳白起從他麵前經過,他倒沒有像百裡沛南一樣特地禮式感的前來,而是如往常一般常服藍染織線瀾袍,腰封壓著玲瓏玉佩,素白若嫩蔥的手從寬袖中伸出,閒適而文雅的無害模樣。
他麵上噙著幾許淺笑,眼波卻平淡深幽,如同其它觀禮的人一般站在隊伍之中,觀賞著這一場不知打破多少人認知的婚禮,他的平靜無動於衷有些讓朝中官員摸不清頭腦,就好似之前下朝後,不顧人圍觀非議、強硬地攔住陳太傅的人不是他一樣。
那日,不知是時隔多久,他終於見到了她,不是在私人場合,而是在嚴肅而莊重的朝會之後。
他明白如果她不想見他,他哪怕本事通天,她也能夠讓他找不著人,於是那一刻,他不顧四周看熱鬨的朝廷官員,溫和卻又強硬地道:“太傅,我有些話想與你單獨聊一聊,可否移步?”
陳白起抬眸,清眸若水,見他一臉堅持,一邊對姒薑囑咐將案冊拿回政事殿,方頷首與相伯一道去偏殿談話。
他們身後百裡沛南見相伯荀惑將人帶走,不由得顰起了眉,卻聽旁的官員小聲嘀咕著:“看來右相對陳太傅當真是情根深種啊,明知太傅即將要成婚了,還是要爭取一下。”
“你說,會不會搶婚啊?”
“這還真說不準。”
他們私下嘴雜,說什麼的都有,也有人神通廣大打聽出來,這新郎便是太傅當初新府宴客時那位主事安排賓客的謝郎君。
那時,便有人察覺到右相在府宴上的莫名針對太傅這個好友時,想來那時右相便有預感對方會是他未來的情敵吧。
結果,還真是。
隻能說,天降的驚豔終究還是無法打敗日久生情的青梅竹馬。
——
寬敞安寧的偏殿乃平日官員忙碌稍作休歇的落腳之地,牆角擺了幾麵書架子,挨著矮案幾上擺著棋盤,辦公之餘也可休閒一下。
站在殿中,明亮光幾的地麵是燒製的平整青磚,兩人相對而立。
“不知丞相想與陳芮說什麼?”她麵上掛著溫和的淺笑,待他倒是一如往常。
但在相伯這裡醞釀了太久的情緒卻無法收放自如,他克製著不讓漆色眸子的病態占有太過明顯,用著另一種蠱惑溫柔的意態浮起一層水潤色澤:“你要與謝郢衣成親了,是嗎?”
陳白起答得很快:“是。”
“我以為……你不會答得如此理直氣壯。”他探究著她的眼神,嘴角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的眼中沒有提到未婚夫婿的羞赧情意,就像她正在做一件該做的事,無關喜好與偏愛,隻是應該罷了。
明明就還沒有開竅,卻要急著嫁人,她可還真會折磨人啊。
“我不想騙右相。”
她總能這麼輕描淡寫的說出撩撥人心的話。
相伯荀惑麵露苦笑,內心卻一片冰涼之意道:“陳芮一直都是個乖孩子,我也一直都在等你長大,可你為何偏偏要選了旁人,難道……”他走近她,將自己的身子蹲下,配合著她的身高,讓她能夠看清楚他眼底的受傷與失落:“我就不行嗎?非他不可?”
陳白起略睜大眼睛,抿了抿嘴角,然後瞥下眼眸,有些為難道:“先生,你們相識這般許久,我一向敬你重你,拿你當先生當長輩……如今陳芮要成婚了,倒是要懂得適時與人的距離,不可再犯輕浮誤會之舉。”
長輩?
這話……可真的有些刺傷了相伯荀惑高傲又敏感的內心了。
但他是一個十分懂得偽裝自己的人,他示人的喜、笑、哀、歎,多數是他想給人看的,當他不想讓彆人看出來,便誰也不會知道他的內心想法。
看來這小家夥的心的確是鐵做的,想融化它非得用一身的熱血去澆注淋灌後,看最後才能不能開出一朵花來。
軟話溫情與美色皆不能夠動搖她的意誌,她可真比堡壘還難攻略。
但是,不急,嫁不嫁人於他而言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他由始至終要的是她那一顆獨一無二的心,隻要它還在,他就隻當她還小,喜好外麵的花枝招展,等玩夠了自會懂得歸來。
另則,他一早便收到趙國潛伏的細作的信件,連後卿瘋起來毀天滅地的人都沒能夠將她留下,他自是不能施同樣手段。
他有的是耐心與她慢慢耗,年紀大些的好處就是耐心足。
長輩便長輩吧,老牛吃嫩草這事向來講究緣法,不講道德,而他……向來沒有什麼道德三觀在。
料她此時是最為防守之時,他不妨以退為進,溫水煮青蛙。
相伯荀惑站起身,穿過她望向殿簷下嬌妍牡丹,長睫微彎,撫了撫她的發頂:“罷了,你隻當我方才在胡言亂語,作不得數,你從不兒女情長,我是了解的,你要做的事,自有你的考量,我不會阻撓的,隻是我想讓你明白,當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會堅定不移地站在你這邊。”
“右相無須如此。”陳白起見他強顏歡笑,心底也有些不好受。
相伯荀惑看她,少女眼中清清柔柔,不染纖塵,他求不到她的情意,要來了一份在意亦是好的,他溫柔道:“這本是我的心底話,並不勉強。”
一說開,再之後兩人的氣氛由於一人有意引導一人有意配合,倒是十分和諧。
畢竟政務在身,姒薑那邊還在等著她,陳白起很快結束了話語,禮貌地向相伯先生告辭。
相伯荀惑最後似不經意提了一句:“以後,可不要再對我避門不見了,想見你一麵還得在重要場合,若朝上傳出太傅與右相私下不和的謠言,於秦國不利。”
避門不見?
什麼時候?
陳白起怔了一下,覺得她沒乾這事啊,但稍一想,便大抵知道這件事情是誰在背後欺上瞞下了。
“……抱歉,以後定然不會了。”她有些尷尬應道。
“那便好。”
他若柔翎浮水般和善一笑,也不是在怪罪她,他隻是在給某些人上眼藥。
在她離開之後,好像將室內的溫度一並給帶走了,烏雲恰好遮擋住了陽光,忽然暗下來的光打在地上,相伯荀惑靜靜地站在偏殿內,半邊身子都被黑影折了去,眸底翳翳深深,勾纏著陰詭的神色,不知何時麵上的笑意褪得乾乾淨淨。
空蕩的室內響起他依舊溫調怡人的聲音。
“想讓我失去你,僅憑這樣的傷害隻怕力度還不夠啊。”
他早就為她舍身成魔,一日不渡她為他癡生情欲便不複歸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