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主公,背水(2 / 2)

他們的心受到了莫大的震動。

民眾在一片凝滯呆然過後,便傳來一陣嘩然的激動,春雨如絲,他們走奔出家門,一麵笑一麵哭,迎著雨水與臉上嘩啦啦流下的淚水,朝著高崗山峰過後,那片泊港滬丘之上,雙手交疊貼額,再深深伏入泥水混雜的土地之上,久久顫抖嗚咽不起。

“聖族,庇佑吾等吧……”

巫族曾在很久很久之前也被南昭國民眾尊稱為“聖”,後來王族打壓與驅趕,他們這一支族群成了流民,南昭國民也漸漸忘了曾經的信仰,直接稱其為反叛者巫族。

南昭國與楚軍雙方都聽到了巫族近乎宣誓一般的守護,前者大受感動熱淚盈眶,心潮洶湧,後者卻神色嚴峻、暗恨怒惱。

他們最終以鮮血與骨骸為武器擊退了楚軍的第一波攻殺,當楚軍收到撤令暫退時,渾身淋濕冰冷站在泊港的巫族與南昭國的士兵卻沒有一個人因為這短暫的勝利而露出歡笑。

煙雨朦朧,泊港留下的血色被不斷衝刷流入海麵,幾近染紅了大半個海岸線。

他們仰頭,迎著冰冷的雨水,發上臉上都是水與淚。

因為……這隻是剛開始,南昭國便憶損失得太慘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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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九,楚軍再次再次重整旗鼓發動進攻,而巫族元氣大傷尚未恢複,勉力拚殺間,南昭國中一直隱藏著身份的王室暗軍——暗薩,千餘人現身助巫族一並抵禦,他們與楚國軍隊奮力廝殺了數日,最終暗薩千餘人不惜發動秘術自爆犧牲,拉走了此番楚軍的大半軍力,方方艱難挺過。

看到海岸那一地炸得殘碎的肢骸,連一個完整的具體都沒有了的暗薩軍團,令巫族的年輕一輩忍不住跪地崩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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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楚軍已經打算準備集結船上全數兵力上岸,這次他們要拿下南昭國的決心十分大,而南昭國這邊依然是山窮水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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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港的倉廩府庫內,一盞幽黃的燈照亮一隅,拔地半米高搭建的庫房內暫住著巫族一眾人,他們餓時便生啃暴曬乾的魚乾,渴時集飲露水,累時席地而眠,痛得咬牙忍下,不足一個月的時間,曾有“蓬萊清淺”美稱的巫族美儀之態的他們,現在卻一個個像麵不淨衣不潔的流浪漢。

一旁,崖風族老褪了上衣,正咬著繃帶一圈一圈在纏裹著傷口,阿三想幫忙卻被他老眼厲橫逼退。

畢竟年數到那兒了,傷痕累累,精力喪失,哪怕再精乾鍛煉過的身軀此時也顯佝僂老態,像一截失了水份的枯木樹樁。

阿三心疼的無以複加,鼻頭酸紅道:“老祖,咱們是守不住南昭國了,一塊兒走吧。”

崖風族老冷冷撩眼瞥了他一眼:“小犢子,講什麼屁話!”

阿三忍不住對崖風族老哭喊道:“求你了,老祖,你彆再犟了,再這樣下去你會氣血倒逆,血暴而亡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了保持對戰時一直巔峰的狀態,一直偷偷背著我們服用禁藥嗎?!”

崖風族老聞言沒有什麼情緒,隻冷笑一聲:“老子犟了一輩子,那又怎麼樣?”

崖風族老經上次一役獨力斬殺先鋒,事後已受重傷,如今還要硬撐著要去守前線,他這是拿命在堵炮口,但阿三自私,他害怕他會死。

“你就算死了又如何,南昭國根本守不住!”他咬牙一字一句道,淚跡斑斑的臉上卻全是冷酷的理智。

崖風族老緘默了片刻,用牙撕斷了繃帶,將滑落腰際的衣袍扯上重新穿好,才對他道:“小子,守得住。隻要我們守到聖主來了……”

阿三也想盲目相信這個期望,他真的很想,可是人總要麵對不可能發生的事實。

是以,他橫著手臂用袖子擦乾了淚,喉嚨發出的聲音跟玻璃劃破了一樣沙啞發笑:“可是老祖啊,你知道秦國離南昭有多遠嗎?這麼短的時間裡,聖主該怎麼帶人回來救南昭國,她一直被巫族的人奉若神明,可她到底不是真正的神,她辦不到的,所以……”他的眼紅得再度流下了淚,懇求道:“你不要再等了,我們都不要再等了,好不好?”

有時候總抱著“萬一”的心態去堅持,是最愚蠢的,也是最可憐的,因為當你等的那個未來遲遲不肯來臨、當你再也堅持不下的一刻,就是身心俱為覆滅的一刻,那是比絕望更讓人接受不了、崩潰的事情。

阿三幾近凶狠的嚎哭自然早就引起了其它的注目,他們瞥開臉,閉目假寐,但腿邊的手卻死死地攥緊成拳。

崖風族老一向上吊不耐凶惡的眼這次倒是軟了下來,他站起來,粗糙寬厚的大掌揉了糅少年的頭:“大半夜的彆鬼哭鬼嚎了,阿三,相信聖主,她從不曾讓我們巫族失望過,這次亦一定!”

阿三一僵,然後低下頭哭得抽噎不已,他暗暗握緊手中的短刀。

“好、好,阿三跟你一塊兒相信,阿三不逃。”

這時盤腿打座的乾族老卻睜開眼,那是一雙枯井一樣幽深嚴厲的眼瞳,他道:“不行,你們要走,年輕一輩的巫族明日全部都從密道中離開南昭,前往秦國,而南昭國由我們這些老家夥留下來守就行了。”

阿三臉色遽變,還不等他反對,身後先一步爆發眾口共聲的拒絕。

“不要!”

在場巫族年輕一輩全部齊刷刷地站起來,少年青年們麵上全是一片堅決不退之色,他們對乾族老搖頭。

“我們絕不走!”

霖族老眉宇間刻深深的褶皺,他歎息一聲,也與崖風、乾族老意見一致,他道:“此處不必留這麼多人,你們都走吧。”

本來就是背水之戰,這種時候他們怎麼能走?

全是假話!

“族老們是打算犧牲自己來拖住楚軍嗎?那我等亦不會走的,巫族人要死便死一塊兒!”

“族老們不是相信聖主一會來嗎?那咱們更不能走了,若聖主知道我們這些人貪生怕死,留下族老們獨自應對楚軍,那時候她來了,豈不要責怪我等?”

他們據理力爭,說得麵赤脖子粗,臉紅了,眼也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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