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將除了秦國官方所修訂的史書《秦紀》之外,其他國家的史書和記載都予以燒毀,除了秦國官方收藏的天下文獻之外,民間不得私自收藏《詩經》、《論語》、《禮記》等諸子百家文書。
從民間收繳來的書,除了官方指定的醫藥、占卜、種植等內容以外,都予以燒毀。
這道挾書律,就是讓秦始皇被稱為暴君的“焚書”之舉。
而在滅秦之後,雖然重新分封天下諸侯,但在律法方麵,大多仍沿用秦朝法令,民間依然不能私藏書籍,普通人想要讀書識字,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張良拾履”。
張良作為韓國五世相的子孫後裔,都很難找到兵法書籍,還是在沂水橋頭,遇到個故意找茬的老頭讓他撿鞋子,剛經曆過刺秦失敗逃亡民間的張良飽經磨難,對這個看著粗魯野蠻的老者並沒有動手怒罵,而是屈膝半跪,小心翼翼地替他穿鞋。
老人後來考驗了他幾次後,終於傳授他《太公兵法》,據說就是因為這本書,才讓張良成為“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的漢初三傑。
由此可見,在這個時代,一本書,一門知識,就足以改變一個人甚至一代人的命運。
聽到魯元公主的話,陳曦不禁感覺有些慚愧。
她生活在一個信息大爆炸的時代,網絡的發達和無所不在,大大削弱了獲取知識的難度。
除了九年製義務教育之外,隻要你想,就是在深山老林戈壁荒漠之中,也能通過網絡看到全國的名師課堂,甚至還有高校的免費公開課。
可很多東西,往往是得來的太過容易,就很難讓人珍惜。
劉盈對父母的愛是如此,陳曦這個時代的人對知識也是如此。
因為無需努力就可以得到母後的保護和寵愛,所以劉盈從未想過自己會失去母後的心。
而從小時候一年到頭見不到父親的麵,到逃亡路上被劉邦幾次三番踹下馬車險些喪命,劉盈一直都害怕失去父皇的關注和從未有過的疼愛,所以千萬百計地去爭取,按照他的要求努力將自己變成一個聽話的孩子。
可到頭來,劉邦喜歡的,是更像他一樣桀驁不遜的熊孩子劉如意,而不是他這個唯唯諾諾的孝順兒子。
魯元公主從未想過去爭取什麼父愛,隻是小心翼翼地守住自己所有的親人,直到看到自己未來的結局,才幡然醒悟,想要為自己爭取一條生路。
在她看來,母後已經開始打開一扇門,通往一個新的世界,那麼,她就要努力跟上母後的腳步,讓自己變得更有用,更能乾,才能夠替母後分憂,為開創那個新世界做出貢獻。
她小時候還是跟著劉盈沾了光學習讀書識字,後來嫁人生兒育女,雖然放下了許多,可現在既然有機會讓她重新學習,她就一點兒也不願放棄每一門可以得到的知識。
未來世界五花八門的知識讓她眼花繚亂,那些從小就可以跟男子一樣讀書識字的女孩,長大也可以像男子一樣工作,可以自力更生,而無需依靠男子方能生存。
就讓她十分羨慕。
在她看來,明明小時候操持家務種田織布賺錢養家的是阿娘,可當家做主的卻是成日在外浪蕩,一年到頭都著不了幾次家的阿爹。
後來她更看到,無數女子在默默地為大漢種田織布,養家糊口,可她們卻沒有名字,隻能作為男子的依附而存在。
那時她迷惑不解,卻無能為力,不敢問也不敢想,可看到自己和女兒的最終結局後,她不甘心也不願再這樣活下去。
“我想學到更多東西,以後都傳授給我的女兒,還有大漢的所有女子,讓她們不僅能夠有個安身立命的生計,也能夠有跟男子抗衡的能力和勇氣。”
魯元公主一邊給劉盈擦汗,一邊認真地說道:“否則若是女子不能像男子一樣讀書識字,學習更多的本事和技能,那就算我和母後能掌控一時,待我們死後,一切依然會煙消雲散,恢複如故,甚至有可能像你曾經放過的視頻一樣,那些男子害怕女人們學會本事與他們爭權奪利,就用更殘酷的規矩來對待她們,將她們徹底困在後宅,困在蒙昧之中,而無法站起來與他們競爭。”
陳曦想起了貞節牌坊,想起了裹腳布和三寸金蓮,情不自禁地點點頭。
就連她都沒想到,魯元公主看得如此之遠。
呂雉欣慰地點點頭,看著已經長大的女兒,才二十五六的女兒,芳華正茂,正是容顏最盛的時候,哪怕不施脂粉,依然明媚不可方物。
尤其是她的眉眼之間,已經沒有了昔日隱藏的抑鬱和憂愁,那種貴族女子追求的憂傷柔弱之美,從來不是呂氏女兒的形象。
她開始更像她,充滿自信,冷靜從容,因為學到更多知識,懂得越多,底氣越足,就越發無懼無畏,無拘無束,敢於擔當勇於向前闖,這才是她心目中繼承者應有的模樣。
“嘩啦!”
“唔……咳咳咳……疼……”
魯元公主手下一抖,驚喜地低頭望著劉盈,“盈哥兒……啊不對,皇弟……你終於醒了!”
她長出了一口氣,抹了把額上的汗水。
照顧一個昏迷的人藥浴可不是件輕鬆的事,尤其是母後年紀大了,總不能讓她親自動手,魯元公主自己上手這大半個時辰,感覺自己的手臂都快要斷了,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劉盈終於退燒清醒了。
劉盈的臉上又是水又是汗,卻依然能夠清楚地看到母後和姐姐臉上的神色。
她們在他清醒的那一刻,是驚喜而放鬆的神色,那是真心希望他能夠醒來,而不是想要趁著他病倒趁機奪權。
“母後……對不起,兒臣無能,勞您費心了。”
呂雉見他醒來,雖然還有些虛弱的模樣,可能夠自己坐住,可以開口說話,便知沒什麼大問題了。
“無妨,隻要你身子好了,一切便好。魯元,且扶他起來,回榻上休息吧!”
“不用……我可以自己……阿姐!”
劉盈正要反對,卻被姐姐像是拎小雞一樣揪起來,兩三下就用大塊的布帛包著替他擦乾水跡,順手將他放回榻上,動作麻利得讓他毫無反抗之力,還毫不客氣地嘲諷他:“怕什麼?你小時候都是我替沐浴更衣,這算什麼?”
“大不了,等會讓你的侍女還是姬妾來替你更衣?”
“阿姐!”劉盈羞憤得連耳朵都紅了,小聲地抗議道:“我已經長大了……”
“是是是,你已經長大了,都快當爹了是吧?”魯元公主笑眯眯地說道:“那又如何?還不一樣是母後的兒子,我的弟弟?”
劉盈躺在榻上,抬頭望著呂雉和魯元公主,忽然紅了眼圈。
“阿娘,阿姐,對不起。”
他不知道該如何說,才能說出心底的歉意,那曾經被他無視甚至放棄的親情和真正骨血相連的手足之情,在他病的昏昏沉沉之時,在他幾乎沉入那永久的黑暗之時,卻毫不記仇地向他伸出了手,將他從黑暗中拉了回來。
哪怕那時他燒得糊裡糊塗,似乎看到了已經死去的父皇和戚姬母子,又似乎回到了小時候,一次次被父皇踢下馬車……
那是他永遠的噩夢,永遠的心結,和那對母子臨死前的漫天血色一起,將他吞沒,讓他陷入無邊無際無光無影的深淵之中。
可他忽然聽到了阿姐的聲音,聽到了母後的聲音,聽她們在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讓他聽不大懂,卻依稀明白,那是母後和阿姐正在努力的方向。
她們並沒有因為他的冷淡甚至敵視而沉寂下去,而是找到了屬於她們的方向和人生目標,聽起來是那樣的神奇。
一個未來的世界,一個可以看到未來的光幕,讓她們改變了人生。
也讓她們拯救了他。
“對不起。”劉盈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麼,都無法改變過去,可他也想努力嘗試,為阿姐和母後做點什麼,來彌補自己的過錯。
呂雉和魯元公主有些意外地看著他,腦海中同時傳來陳曦的聲音:“糟了,聽說有的人就算在發燒昏迷之中,也能聽到外界聲音,他會不會聽到剛才我們說的話,知道了我的存在?不知道他到底聽到了多少……會不會出什麼問題啊?”
呂雉眸色一暗,低下頭,深深地望著劉盈,“你聽到了?你想做什麼?”
對上她的眼眸,劉盈一個激靈,莫名想到了她之前冷冷的一句“割舌”,劉如意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他張張口,居然也結巴起來。
“我……我……兒子不堪為帝,請……請……請母後繼位……位稱……稱……稱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