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五十六章 給班昭直播明清烈女傳 嚴……(1 / 2)

彆說是班昭,就連鄧綏這等見識過宮中無數腥風血雨的人看了,都忍不住皺眉。

她相信班昭的本意,絕非後世所言,可後人將她勸誡族中女兒的《女誡》“發揚”到那種地步,變本加厲,所做下的罪孽,追根溯源,後人都會怨到班昭這個最初的源頭身上。

她雖不信什麼神神鬼鬼,但跟著班昭學習那麼多年,知道自己這位老師最在意的是名聲,尤其是這種永留青史的身後名,對她來說,重於泰山。

正如她所著的《女誡》開篇所言,她十四歲嫁人,丈夫早逝,撫養幼子成人,四十多年,“戰戰兢兢,常懼絀辱,以增父母之羞”(注:1),她所著的《女誡》,也隻是為了教導族中女子,但沒想到,會造成這樣的後果。

“太後……”班昭伏地而拜,潸然淚下,“請準許臣妾回去刪除手稿,以□□傳後世……”

“且慢。”鄧綏將她扶起來,說道:“大家可曾想過,以大家之才,《女誡》方能流傳於世。大家既是有心想要教導女子成才之道,那不如想想,要如何做,才能避免後世之人曲解大家之意,以教導為名,行禁錮束縛打壓之實。”

班昭愣了一下,“太後的意思是……還要我寫……《女誡》?”

鄧綏點了點頭,笑道:“大家之才,遠勝當世男子,若是不由你來寫,誰能當此重責?隻不過,大家需要好生想一想,這本《女誡》,到底該怎麼寫。”

“大家當真以為,身為女子,就是天生的地位卑弱,永不及男子嗎?”

“這……”班昭尷尬地看著鄧綏,無言以對。

她在女誡中對自家的女子諄諄教誨,當時隻想著要符合禮法,要嚴加管束,讓她們懂得“謙讓恭敬,先人後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是謂卑弱下人也。”(注1)

在班昭看來,這是教孩子們的“生存之道”,唯有如此,才能保住自己的名聲,在夫家立足,不至於讓人傳出不好的名聲,辱沒門楣。

可被鄧綏如此一問,她忽然驚覺,這《女誡》開篇第一章的卑弱,無論是麵前的鄧太後,還是她自己,都沒有做到。

尤其是鄧綏還笑眯眯地看著她,說道:“大家,當初你收我和其他宮中貴人為弟子,甚至教導馬融等人學習《漢書》時,可不是這樣說的啊!”

班昭無言以為。

當初她的兄長班昭著《漢書》,尚未完成,就已過世。是漢和帝親自下旨,請她到東觀藏書閣,繼承兄長的遺誌,將《漢書》續寫完畢。

也正因為如此,漢和帝請她為皇後和後宮貴人們當老師,尊稱為“大家”,能拜在她門下的,除了當世第一尊貴的皇後之位,其餘都是朝中名門之後,世家貴女,就連馬融這樣的賢才,也曾追隨她讀書學習《漢書》。

當世之中,她為皇後師,為大儒師,不論是誰,敢對她說一句,女子生而卑弱?女子不如男子?

就她自己,曾讓多少男子拜在門下,三叩九拜為師,尊為大家,彆說女子,就連男子,又有幾個比她更強?

非但是她,就連她的弟子們,也沒有一個敢被人指著說“卑弱”二字的,可偏偏她的“過謙”之詞,教誨族中女兒們,卻在《女誡》開篇第一章就是“卑弱第一”,被鄧綏這麼一說,簡直就是自打自臉,讓她還能怎麼說?

“臣……”班昭長歎一聲,說道:“是臣錯了。”

鄧綏搖搖頭,說道:“大家也算不得錯,隻是過謙過卑,以為將自己放得低了,彆人就不會濫加罪名,以為不爭,便可無憂,其實不然。”

“自輕自賤,自己讓出的位置,隻會讓彆人看輕,靠著作踐自己,得來的不是尊重,而是奴役和理所當然的壓迫。”

“大家,你想想,連自己都自認為是塵埃的人,又怎麼可能靠著所謂的勤勞,得來他人的尊重呢?”

班昭隻能苦笑。

鄧綏出身世家,十四歲入宮,並沒有真正出“嫁”為人/妻子,不曾做過母親,哪怕同樣是喪夫的寡婦,她是大漢帝國的皇太後,站在權力之巔,而班昭那時隻是個太史令家的女兒,帶著幼子的年輕寡婦,上有公婆,下有幼子,夫死兄喪,她若不是小心翼翼地在夾縫中努力求生,又何來今日的身份地位?

當初兄長班固在竇憲死後被洛陽令羅織罪名,死於獄中,寡居帶孩子的班昭在夫家生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方才熬過那段最危險的日子,靠著自己的能力續編《漢書》,終於贏得漢和帝的青睞,才能成為皇後之師,一代大家。

可在此之前,她若不是謹小慎微地以恪守婦規禮儀為名,閉門不出,隻怕早就被竇憲的仇人和洛陽令那些爪牙一並鏟除,哪裡輪得到她後來替兄長翻案,著書寫賦,為兄請命,最終才能將駐守西域三十年的兄長班超接回洛陽,讓他能夠落葉歸根,終老家中。

她曾以“卑弱”為生存手段和保護色,可不知不覺間,這染上的保護色,竟然深入骨血,被視作理所當然。

如今被鄧綏一說,班昭才霍然醒悟,她這一生,又何曾真正自承過“卑賤”、“弱小”?

若真按照婦規和她自己寫的《女誡》,她從一開始,就已經犯“規”犯“誡”,自己都沒做到的事,憑什麼去要求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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