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這一天仍然過得很平靜,平靜到沉默。
自從吃完了早餐，薑流雲父子兩人幾乎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沉默的壓抑令凱厄斯有些焦躁，在石室裡轉悠了幾圈,最終還是找了個地方安靜的坐下來。
時間不因人的意誌而停止,很快就到了晚上。
石室內一片昏暗,隻有牆上的火炬照亮了一片昏黃的區域。
室內安靜的隻能聽到呼吸聲，然而閉著眼睛的三個人誰也沒能睡著。
牆邊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是薑流雲撐著地麵緩緩坐了起來。
薑思鈺聽到動靜,忙走過去扶著他,“阿爹？”
男孩鼻梁高挺，雙唇單薄，眼尾上挑的瑞鳳眼與又長又直的眉毛刻畫出有些淩厲的弧度,臉蛋雖還未張開，卻已然可窺見長成後的俊逸風華。
薑流雲目光沉沉,細細打量男孩漂亮精致的五官,仿佛要從中找出某個影子一般。
“阿鈺,以前我帶著你出門，人人都說你像我,其實你不像我。”他緩緩道：“你像你娘。”
角落的凱厄斯本來被他們的動靜吸引，待聽得這父子二人用的是自己所不知曉的語言交談，頓時頹喪的又倒了下去,隻一雙眼睛定定看著異族青年在昏黃光線下顯得分外秀逸的眉眼。
“阿爹，”此刻聽到這樣的話題,思及明日拉米亞就要前來將阿爹轉化,薑思鈺十分不安，“不要說了。”
“有些事我從未告訴過你，”薑流雲沒理會他的話,喉間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現在也是時候要叫你知道了。”
薑思鈺知道自己無法左右阿爹的想法，隻好安靜的聽著。
“你小時候曾經問過我你阿娘叫什麼，我隻告訴你她叫阿月。”他抽出薑思鈺腰上的銀笛，指尖在尾端那個月字上反複摩挲，“其實，她的全名叫薑逐月，是我的親阿姐。”
薑思鈺從未想到會聽到這樣的消息，一時間竟驚愣住了。
“我不是你的阿爹，是你的阿舅。”薑流雲仿佛並未察覺到他的震驚，喘了一口氣，繼續道：“你親阿爹是個中原人，他叫柳錦鈺，楊柳的柳，錦繡的錦，薑思鈺的鈺——你要記住了。”
——阿雲，
我給你找了個姐夫，他是個中原人，叫柳錦鈺，楊柳的柳，錦繡的錦，鈺……誒，是哪個鈺來著？
——金玉為鈺，為堅金與珍寶之意……
——哎呀文縐縐的，你們漢人就是麻煩，一個字也能扯出個天來？
——你們說夠了沒有？什麼姐夫？中原人都是狡詐卑鄙的、我可不認他！
……
薑流雲緩緩吸了一口氣，壓下胸腔中傳來的疼痛，“你阿爹遊曆到苗疆，認識了你阿娘，然中原門派向來視我族人為邪魔外道，你阿爹擔憂家人不同意他們在一起，隻好在苗疆與你阿娘先成了親，之後再帶你阿娘回中原麵見親族友人。”
薑思鈺從驚詫中回過神來，聽到阿爹說起親生父母的事情，忙斂下心緒，安靜的聽著。
“苗疆人擅以毒蠱製敵，向來不善近身強戰，”薑流雲抽出自己的銀笛，和薑思鈺的那支放在一起，“我交給你的刀法，是由你阿爹親手所創。這兩支笛子連同裡麵的短刀，也都是你阿爹親自鑄造的。”
他撫摸著兩支銀笛，又想起了多年以前的事情。
在任性的少年連番刁難下，英武冷峻的男人為了討好未來的小舅子，親自采集礦金打造了這兩支笛子，又花費多日創了一套刀法，弄得蓬頭垢麵不修邊幅的模樣。
薑思鈺接過自己的那隻銀笛，盯著上麵的月字，眼眶有些發熱。
他從來不知道他還有一個親阿爹，這麼多年來，他都不知曉他的存在。
“後來呢？”
“後來……後來……”薑流雲呼吸一沉，眼眸微顫，話聲急促不穩，“後來他們就離開苗疆去了中原，誰知你阿爹的家人不同意他們的事情，雙方起了衝突，你阿爹受了傷，與親族斷絕，帶著你阿娘離開，誰知道……誰知道……”
他緊緊握住了手上的銀笛，用力至青筋暴起，“他們被一夥歹人抓住了，你阿爹為了保護你阿娘被他們殺死，隨後你阿娘被他們抓走，加以各種毒物煉製成了屍人。我找到她的時候……她的樣子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
薑思鈺顫抖了一下，兩眼眼淚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
他很熟悉屍人是什麼樣，前幾天他正是那副模樣。
人不人，鬼不鬼，渾身帶毒，
為人所惡。
薑流雲的聲音卻忽然平靜了下來，“當時她的肚子裡已經有了你，也因為你分薄了她體內的毒素，才令她在渾渾噩噩中還保留下一絲神智。”
“她說她不願如行屍走肉般活著，之所以沒有早早的隨你爹而去，是為了你。”他抬手拭去薑思鈺臉上的淚水，輕聲道：“阿鈺，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叫你傷心自責，隻是想讓你知道，你阿爹和阿娘都很愛你。在你還沒有出生的時候，他們都在努力的讓你能活下來。”
聽了他的話，薑思鈺的眼淚卻留得更凶了，他忍不住抽泣著，鼻頭通紅。
一邊的凱厄斯聽到男孩的抽泣聲，驚訝的瞪大了眼。
要知道這男孩的性格和他父親一樣，平時少言寡語，有些冷漠，完全不同於其他孩子般活潑，沉穩得就像個成年人。此刻哭了起來，倒和普通的孩子沒什麼兩樣了。
他心中不由更加好奇他們之間說了什麼。
然而這父子兩人所用的語言他聞所未聞，完全難以解讀，此刻也隻能看著他們的動靜，心中抓耳撓腮的好奇。
薑思鈺臉上的淚水越流越多，薑流雲也不再試圖去擦拭。
他緩緩收斂了臉上的表情，顯得冰冷而平板，“最後再告訴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