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之後還能動能走路？”凱厄斯被小少年的描述勾起了興趣，接連追問，“是被冥府放歸靈魂了嗎？還是像西西福斯一樣綁架了死神？”
“西西福斯是誰……”
“愚蠢無知的人類，竟敢侮辱達拿都斯、蔑視無所不在的死神！”低沉嘶啞的叱罵倏地響起，打斷了小少年的疑問。
抬頭望去，正看到庫馬特那雙血紅的眼睛正怨憤的盯著凱厄斯。
下一刻，薑流雲立即想到了什麼，轉頭看向馬庫斯。
馬庫斯雙唇微張，盯著庫馬特的雙眼仿佛看到了什麼怪物一般。
察覺到異族青年的視線，他深呼吸一口氣，然而出口的聲音卻斷斷續續仿佛喃語，“不是他……不是庫馬特……是、是母親……她是母親、是種族的起源。”
“母親、起源？”薑流雲眉頭一皺，心中隱隱有了一股預感，“她？”
“是的，他不是庫馬特，我看到了她身上的聯係，”馬庫斯再次吸了口氣，稍微冷靜了些，“她是轉變了賽特的人，也是轉變了拉米亞的人，她和所有的吸血鬼、包括我們，都有極為強烈而明顯的聯係，我從未看見過……如此強烈的聯係。”
馬庫斯話中的意思已然十分明顯了。
此時此刻站在那裡的庫馬特已然不再是庫馬特，那具慘白僵硬的屍體中已然寄居了另一個人……或是神明，又或是妖魔。
——那個轉變了奧西裡斯、伊西斯、賽特和拉米亞的、傳聞中的冥府妖魔。
也隻有處於冥府的存在，才會憤怒斥責於言談隨意提起死神達拿都斯的凱厄斯。
也或許是對方身為所有吸血鬼起源的原因，才會讓他們莫名產生親近的情緒。
而接下來的情景也立刻映證了馬庫斯的話和薑流雲的猜想。
賽特盯著麵色慘白的庫馬特少頃，才不確定的開口，“你是……恩普莎？”
“是我。”庫馬特雙唇張合，發出的聲音卻是低沉的女聲。
“他”滿含威脅與警告的看了一眼出口辱及死神的銀發男人，隨即看向賽特。
“你怎麼會……”賽特看著“他”，眼中滿是驚異。
庫馬特麵無表情的臉顯得有些僵硬，口中發出的女聲卻是很平靜，“在你找到庫馬特之後，我就在他身上做了標記，憑借著他身上的神明血脈，在他的靈魂離開軀體之後，我能暫時將我的意識投射到這具身體當中。”
“庫馬特被殺了。”賽特想到了什麼，臉上流露出些許歡喜之色，“恩普莎，既然你能操控這具身體，那麼就請你取代庫馬特，用三叉戟完成接下來的事情吧。”
說話間，他飛快靠近寄身於庫馬特身上的恩普莎，略帶兩分恭敬的將三叉戟呈上。
看著眼前的三叉戟，屬於庫馬特的那張臉卻是更僵硬了兩分，恩普莎冷冷開口，“庫馬特的靈魂已經離開這具身體，三叉戟是屬於海皇波塞冬的東西，我是冥府的寧芙，無法使用它的力量。”
話落，她再也沒有看麵前的三叉戟一眼，目光掃過對麵氣勢凜冽神情冰冷的異族半蛇青年，再次出口的聲音裡帶上了兩分不滿，“就是這個小家夥阻止了你的計劃嗎，賽特？我沒有想到，作為我親自轉變的你，竟然無法戰勝這年輕的小家夥。”
聽到她的話，賽特神情陰鬱，握著三叉戟的手不由收緊，“隻能說你賦予我們的天賦力量當真是神秘莫測出乎意料，這家夥不僅能變成和拉米亞一樣的蛇怪，還擁有凝結寒冰的力量，他的黑暗天賦完全克製了我的能力。”
“哦？凝結寒冰的力量？”意識寄托於庫馬特身體中的恩普莎聲音微揚，目光終於有了變化。
“蛇尾巴和蝴蝶翅膀，倒像是拉米亞被詛咒後的形態，”她的目光在異族青年的蛇尾與身後閉合的蝶翼上流連片刻，盯著異族青年的麵容，沉聲道：“但是寒冰……這是類似於希歐倪陛下的力量，你究竟憑什麼得到的它？”
薑流雲敏銳的察覺到她眼中染上了和賽特相似的嫉妒。
他明智的沒有說出自己得到凝冰力量的緣由，直接換了個話題道：“神明的欲/望，不該由人類來承擔。希歐倪想要埃及，卻不該由眾多人類的性命來做交換。”
“你錯了，於我們而言，生與死沒有界限。”恩普莎麵無表情道：“等希歐倪陛下掌管了埃及，喪生在這塊土地上的人都能夠得到安息。作為他們獻出這塊土地的補償，希歐倪陛下必定會賦予他們一個美好的來生。”
薑流雲本就沒有奢望於自己拙笨的口舌能夠說服一位來自冥府的非人存在，但聽到這樣的論調，還是讓他心中一沉。
或許在這些冥神眼中，生與死沒有界限，死去的人輪回轉世之後又是新生的生命，隻不過是換了個地方、換了個身份重新活著。
但在他看來，來世過於縹緲，死亡便是結束。若讓千千萬萬的埃及人因為神明的私欲而全數喪生於冰冷的大海，這結局未免太過慘烈。
“我聽賽特說你身邊跟著另一個擁有波塞冬血脈的人類，”恩普莎的目光掃過在場僅有的幾個人類，落到了銀發男人身上，“就是那個無禮的人類嗎？他就是凱厄斯？”
被聽到名字的銀發男人盯著她，目光是與異族青年如出一轍的冰冷。
薑流雲心弦繃緊，他無法對埃及將要發生的慘烈戲碼視而未見，也不能接受凱厄斯成為神明手中的工具，從而被迫沾惹上千千萬萬條生命的消逝。
但庫馬特已死，對方已然將凱厄斯視為唯一的目標，此刻想要送走凱厄斯已是絕不可能了。
如今這番局勢，也隻能放手一搏。
薑流雲曾親眼目睹希歐倪的眷屬拉奧多幾乎以一人之力製服海妖塞壬與吸血鬼，其中雖約莫也有倚仗冰雪之神的神力，但由此也可佐證神明與人類的力量如隔天塹，而實力如此強勁的拉奧多，卻被後來出現的海皇波塞冬近乎壓著打。
有此種種前情，薑流雲自然不會自大到認為自己的力量能夠比擬神明。
但據馬庫斯所說，恩普莎算不上什麼正經神明，她是冥府女神赫卡特手下的女妖，而赫卡特則是冥後希歐倪的侍從。由此三者之間的關係可推斷，恩普莎的能力或地位應屬於冥府底層。
而對方身為所有吸血鬼的真正起源，卻沒有以本體來到人間，而是借用了死去的庫馬特的身體，由此可見，恩普莎身上必定有某種限製使得她無法在埃及來去自如。
畢竟連冥後希歐倪都無法直接降臨埃及，甚至需要賽特進行這一場殘酷的儀式來達到目的，恩普莎身為冥後侍從的手下，此刻能夠出現在這裡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價。
且她如今使用的是彆人的身體，還是一具僵硬的死屍，必然會使她無法發揮出自己原有的全部力量。
這猜測帶著無力的僥幸，然而薑流雲心中已然下定了決心。
唯有薑思鈺是他心中的隱憂。
薑流雲並不十分擔憂凱厄斯。
恩普莎和賽特想讓凱厄斯幫他們使用三叉戟淹沒埃及，在目標達成之前，他們不會傷害凱厄斯。
薑流雲也了解凱厄斯的心性，這人年紀雖輕，外表高傲暴躁，看似衝動易怒，骨子裡卻有著一股狠勁。他就像一頭狼一般尖銳而狡詐，報複心強，卻也懂得權衡利弊和隱忍蟄伏。
而阿鈺雖外表沉穩，心性卻有些純摯倔強，若他們父子二人不得不分離，日後便隻有阿鈺一人遊走在這異世了……
薑流雲心中百轉千回，麵色越發暗沉。
“西奈法，你是一個出色的孩子，我並不願意傷害你。”恩普莎不知道異族青年的心思，卻也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了幾分態度。
她凝視異族青年淩然如冰的麵容，緩緩道：“如果早些遇到你，我一定會讓你代替賽特去完成希歐倪陛下的計劃……”
恩普莎這話一出，賽特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陰沉而妒恨的目光如刀子般射向異族青年。
“但好在現在也不晚。”恩普莎繼續道：“西奈法，交出波塞冬的後裔，幫助我們完成這場儀式吧。希歐倪陛下公正賢明，他一手創立冥府法規，予以有罪之人嚴懲，對有功之人施加獎賞，他更從不薄待幫助過自己的任何神人。隻要你幫助希歐倪陛下得到埃及，令他能在人間擁有一塊自由行足的土地，那麼，不論是在這即將成為冰雪國度的埃及，還是色雷斯的北方冰雪神殿，都必將有你的立足之地——你將與神明同在。”
薑流雲對她的話毫不動容，“我對成為神明的附庸沒有興趣。”
“成為希歐倪陛下的附庸，這是多少神明渴盼得到的殊榮，你卻摒棄於這份榮光。”恩普莎那張屬於庫馬特的臉沉了下來，陪著慘白的麵色，顯得十分陰鬱可怖，“看來，你已然決心要違抗我了。”
“恩普莎，不用和他多說。”賽特嘴角噙著一抹獰笑，“隻要解決了他，沒有了這條該死的蛇怪礙事，我們所追求的目標很快就能實現。”
說話間，他滿帶惡意的眼神在凱厄斯臉上停留了片刻。
凱厄斯卻沒有如他所願的露出慌恐或畏懼的神情，一雙藍綠色的眼睛帶著惡狼一般的狠毒與尖刻，冷冷的回望了過來。
薑流雲雙眼緊盯著賽特等吸血鬼的一舉一動，側臉向側後方馬庫斯的方向偏了偏，低低道：“你如果想要離開，現在還來得及，我不會阻攔你。”
馬庫斯雙眼微微瞠大，有些驚訝。
接著，他唇角微揚，出口的聲音十分平淡，“你救了我的命，在這個時候，我不會丟下你們獨自離開。”
馬庫斯這話一出，薑流雲心中也有些驚訝。
馬庫斯原本是塔沃瑞特的追隨者，不管他的行為是否出自自身的意誌，但最終的結果是他成為了他們的俘虜。
雖然隻相處了短短一段時日，薑流雲也能看出這個吸血鬼是極向往自由的生活的，而在這個危險來臨前的時刻，對方竟然想要留下來一起抗敵，這完全出乎了薑流雲的意料之外。
異族青年眼簾微垂，淡淡道：“這件事本就與你無關，你知道恩普莎的身份，那麼也該知道留下來會有多危險，我雖然能救你一次，卻或許救不了你第二次。”
“你很奇怪，西奈法。”馬庫斯眉頭微皺，看著異族青年的側臉，眼中帶著迷茫，眼底卻透出一絲莫名的光彩，“你和這裡的吸血鬼……還有人類，都不一樣，其他人遇到這樣的事情，是絕對不會放走能夠為自己作戰的俘虜的，你卻想要讓我離開，遠離這危險的地方。”
薑流雲一時無言。
他行走江湖十數年，身邊唯有阿鈺一人，寒來暑往刀口舔血的日子隻他父子二人一起度過。
記憶中，少時夥伴、同族親友皆莫名斷絕關係，甚至毒蠱相向，有意討好示好的不是貪戀美色之人、就是口蜜腹劍心懷不軌之徒，屈指可數真心相交的兩三個，最後也都背道而馳。
久而久之，未防萬一，他不再接受旁人的示好和幫助，更不願對任何人有所虧欠。
這番堅持仿佛已然深入骨髓，即使如今有個糾纏不休的凱厄斯追隨在側，薑流雲仍然難改其心。
但他的想法，似乎與這異世之人迥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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